言明朝聽說言瑟瑟的老師已經回國了,把病例發過去後,老師很快給言明朝發來了回覆,表示自己最近病人太多,可能會忙不過來。
推辭之際,就給他發了三張電子名片,都是學術交流會上的同僚。
言明朝煩躁地按着眉心,懷疑這就是他和言霏孽緣的展現。
麻煩歸麻煩,言明朝還是收下名片,挨個點了過去。
一個在城郊外有個私立的療養機構,一個暫時不在國內,還有一個表示讓他有空帶人,來醫院做個檢查,然後再按情況制定新的方案。
言明朝回完後合上電腦,腦漿內滾燙的烈日,還在炙烤着皮囊。
搞定了言霏的預約,言明朝的治療卻進入瓶頸。
也不知道他是生氣言霏腳踩兩條船的事,還是生氣她無所謂的態度。
言明朝接受不了這種變化,晚上睡覺時,他特意多吃了兩片藥,免得自己大晚上又會驚醒。
“您還會在睡夢中驚醒嗎?”
“會。”
“很多次嗎?”
“很多次。”
“可以告訴我頻率是......”
“每一天,每一晚。”
“是怎樣的驚醒。”
“極度的......窒息......像在無聲地絞殺自己。”
斯蒂芬低下頭,審閱他的身體檢查報告。
他的眼眸渾濁不堪,看不到太陽,裡面呼呼颳着大風,赤裸裸一片白茫茫大地。屋內燈光明亮,他的身上卻滿是影子下的陰霾。
“身體檢查顯示您並沒有問題,聽說您也找了很多治療心疾的專家診治。結果如何?”
斯蒂芬面相溫和,約有三十歲左右,保養十分精緻,湛藍的眼眸像一汪璀璨的海水。
除卻眼角若隱若現的淡淡細紋,皮膚細膩得可以和二十歲少女相媲美。
言明朝扯起嘴角,“一切正常。”
“那麼您認爲呢?”
“我不知道。”
他開口,蔥蘢的指尖,輕輕敲打着雕花沙發的扶手。逆着光,他輕輕揚起下頜,鎖骨在動作下凸出骨骼。
“有時關不上冰箱的門,腳趾撞到了桌腿,臨出門找不到想要的東西,會突然忍不住想掉淚。
只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我沒有心疾,只是時不時會感到窒息。”
斯蒂芬安靜合上筆記,看向對面絕色的男人。
他眼瞼顫抖,無法掩藏的陰鬱流露出來。
像是薄陽遲暮。
“您在什麼時候會感到突然的心悸?”斯蒂芬改口,“會感到窒息。”
言明朝:“......”
她適時沒有開口,等待他思考。
他卻一直沉默。
波斯毛毯柔軟奢華,他靠在沙發上輕輕闔眼。
他不知道?或者他不想提起?
斯蒂芬很體貼地將話題轉移到另一個方向。
“聽瑟瑟說,您在大學期間選修的是心理學,曾全面系統學習過心理學基礎知識,據我觀察,您雖然年紀尚輕卻比我透徹幾分。”
斯蒂芬言語稍頓,問道:“來找我診斷,真的是正確的嗎?”
言明朝無奈輕笑,“瘋子會承認自己在發瘋嗎?如果不找別人,由我自己診斷,那麼得出的結果......也是一切正常的。”
“聽說您還精通人類學與解剖學......”
言明朝沒有否認,他似乎天生擅長這個。
“業餘愛好而已。”
斯蒂芬與他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只是每當她試圖把話題拉倒他身上時,言明朝總能巧妙繞過,然後引導話題朝別的方向發展。
不留痕跡,溫柔而疏離。
看來今天的心理治療也要無功而返了。
斯蒂芬無奈地感慨。
“嘀!”
時間不知不覺已過,心理醫生踩着高跟鞋衝他微微點頭,然後擰動把手,離開寂靜昏黃的書房。
夜裡,言明朝難得夢見一次小時候的言霏,晚秋寂寥,玫瑰灰敗,他看見一個小姑娘雪白的裙角,再擡眼,是她閃光的眼眸,以及怯生生的打招呼,“哥哥。”
少年言明朝冷眼看着自己的小繼妹,將她推倒在玫瑰園,壞心眼地看着言霏雪白的裙裾染上泥濘,撂下一句,“別叫我哥。”
言明朝很討厭她們母女。
在言明朝的父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言爸爸已經把情人帶回家來。
他從生母池魚口中,得知了江女士和言霏的存在。
其實早在那時,池魚就看出了丈夫的出軌,可她不在乎。
原本言明朝不懂,後來他懂了。
因爲池魚熱愛夢想,更熱愛自己。
她會爲了一時的激情浪漫而停留,當火焰燃盡,她就會離開,向着下一場冒險行進。
從某個側面來說,江女士和池魚都是一類人。
只是池魚選擇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而江女士選擇進入別人的世界。
倦怠的淺眠讓他半夢半醒地眄着眼,直到口乾和飢餓在神經上飛舞,言明朝扯着自己,從厭世煩躁的情緒裡爬起。
生活還得繼續。
消極怠工多日的言明朝,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
第三天,病情略有好轉時,他終於踏出房門下了樓。
言霏盤着雙腿坐在沙發上,腿上放着一疊厚厚的劇本,凌亂柔軟的黑髮蓬鬆挽在頭頂,低頭時後頸線條優美。
她指間握着根圓珠筆,坐姿散漫,看劇本的神態卻是非常認真的。
言明朝說話時鼻音厚重,他說:“不是讓你停了工作嗎?怎麼又看起劇本了?”
言霏擡頭,把劇本壓在手邊,“要賺錢。”
言明朝當即掏出手機,往她的賬號裡轉了一筆鉅款,“錢我給你。”
言霏納悶,本能覺得不對。
“我聞到陰謀的味道。”
言明朝:“你是狗嗎?”
言霏:“......”
“你怎麼一直對我工作有意見,難不成是想把我養廢?”
對,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言霏翻白眼,“死了這條心吧,錢我收了,廢物我肯定不當。”
言明朝:“......”
他坐在沙發邊緣,嗓子悶啞,“我沒有惡意。”
言霏豎着漆黑黑的瞳仁,眼神就像只充滿戒備感的貓咪,她反問:“你見過黃鼠狼給雞拜年的?”
言明朝脖子都給氣的通紅,“你何必用惡意揣測我?”
他調整呼吸,壓下脾氣,“還有,你到底和多少個男人,有說不清楚的糾纏?”
言霏蹙眉,十分不爽言明朝理所當然的質問語氣,同時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
“你親口說過幾十遍對我的事情,不關心、不想聽、不會管,現在反悔了嗎?我的——好、哥、哥。”
一字一頓,言霏的警告語氣呼之欲出。
言明朝骨子裡的傲氣,不會讓他點頭承認反悔這個詞,這樣做,就像是對他莫大的侮辱。
“沒有。”
言明朝嘴硬牙齒也硬,“出於對言家名聲的維護,提醒你不要做太掉價的事情。”
言霏這下感覺他終於正常了,抱着劇本上樓,“知道,不必多說。”
獨留言明朝留在原地,聽着電視機裡的背景音,聽得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