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人生在世莫逞強,懷才未可盡恃長。
冉閔廉臺空遺恨,武王絕臏死他鄉。
畢露鋒芒斃身命,勝天半子剩悲惶。
當日鼉龍今日事,掩卷唏噓嘆一場。
話說唐猛得知全家滅門之信,驚得立時昏死過去。大衆顧不得看信,慌忙揪頭髮,掐人中,弄了半個時辰,方漸漸的活轉來。唐猛目眥盡裂,咬牙切齒道:“我唐猛此生不殺盡梁山賊寇,誓不爲人!”衆人攜書來看,見上寫着唐家遭滅門,斷壁留下樑山名號等事,方纔曉得原委。歐陽壽通道:“莫不是鹽山殘賊所爲?”雲天彪道:“或許另有其人,亦未可知。此事天人共憤,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唐猛告道:“將軍,非是小人不盡力。如今全家慘死,不知兇手,小人已是力亂神昏,在此無益,乞請回鄉查個究竟。”天彪道:“賢弟,非是雲某不允。只是我等奉旨出征,若無詔旨,不可擅離。賢弟且節哀,後續征討之事,無須隨軍,可暫留連州休養。待我先行修書奏明天子,徹查此事。待討賊得勝後,賢弟隨我一併回京,再作區處。”唐猛無奈,怏怏而退。當日只覺神思倦怠,雲天彪派人用暖轎送唐猛回連州安歇。
次日,雲天彪、歐陽壽通引兵離了鹿鳴關,直奔連山。城內衆賊聽聞樑得寬、羅幗瑞死信,半信半疑。及親見官軍挑起二人首級,人人喪膽,皆無鬥志,便開城出降。雲天彪好言撫慰,出榜安民。急上奏都省,請派官員前來交割。不上數日,大勢已定。雲天彪、歐陽壽通引兵離了連山,回到連州,計議南下增援雲龍等人。
看官,這數月之間,雲龍等勝敗如何?原來自那日分兵,李珙、雲龍等引兵南下,直奔循州。不日到了嶅山,只見那山峻聳秀麗,如圍屏列戟。高五百餘丈,上有瀑布懸流,注入三龍潭。傍有一湖,湖心上有一寺院。哈蘭生見了,嘆道:“天下竟恁般小,那年收復萊蕪,哈某於城北嶅山曾生擒賊人史進,不料此地也有個嶅山,景色卻與萊蕪大異。”衆人感嘆。劉慧娘道:“此處甚是險要,因何不見半個賊兵?”李珙道:“那守循州的乃是劉花三手下副賊李無對,此人頗有韜略,十分謹慎。往日我與他交手多次,互有勝負。上月他聞知天兵來討,將兵馬都退入城內去了,想是要負隅頑抗。”雲龍道:“循州形勢如何?”李珙道:“此去南三十里,便是循州。城高池深,易守難攻。那僞丞相李無對統領兩萬人馬,手下賊將袁景達,綽號馱碑黿,手執一百斤石錘,悍勇異常,僞受定國大將軍之職。另有一副手何彥呈,乃是本處富戶出身,因獻錢糧於劉花三,獲封僞職。生有六子,乃是何常、何遠、何求、何曾、何定、何樂,皆粗通武藝,同爲爪牙。”慧娘道:“如此說來,此城不宜強攻。”便教行軍,離城二十里下寨。
是夜,李珙、雲龍、劉慧娘等於大帳商議軍情,忽聽營外鼓譟。出帳看時,竟是賊兵劫寨。火光影裡,只見一員賊將,面如鍋底,手執石鎚,左衝右突,無人能擋,正是袁景達。雲龍正要上前,早見哈蘭生舞獨足銅人、風會掄大砍刀迎住,當時三將轉燈般廝殺,那袁景達全無懼怯,越戰越勇。卻見官兵四面圍攏來,情知有備,只得擺脫二將,引兵退走。衆將待要追時,劉慧娘止住道:“天已昏黑,恐賊人詐敗設伏。”便令嚴守營寨。一宿無話。
次日天明,衆人商議,點起兵馬,將循州城三面圍住,只留南面。劉慧娘傳令硬攻一番,但見城上城下槍炮之聲,乒乒乓乓,震天動地。這邊官軍攻法十分勇猛,那邊賊兵守法亦十分嚴密。李珙、雲龍督令官兵,接連攻了七日,那城樓雉堞,雖然也攻壞了數處,怎奈李無對守禦得法,隨壞隨補,期間又遣兵將出城廝殺,幸官軍早有備防,賊兵不得便宜,兩下拒住。
那日天晚,衆將聚於營中議事,雲龍問李珙道:“這循州果是難拔,不知賊人別處形勢如何?”李珙道:“劉花三盤踞潮州,接報說梅、惠二州乃是賊將雷應春、上官義把守,此二人皆有勇略,卻不知備細。”衆人聽了,都心中焦急。是夜,衆人散去,雲龍忽想到那日賊兵劫寨時,曾捉得幾個俘虜,便喚將俘虜帶來,又審了一番,也無甚收穫。獨自在帳內細看地圖,驀然動念,急喚心腹兵士過來,穿了賊兵衣甲,分投梅、惠二州打探消息。
不過數日,那心腹先後回來,一個道:“梅州守賊,名喚雷應春。因把女兒獻與劉花三,僞受國師之職,部下有五員大將,盡是綠林叢中出身,勇不可當,綽號五通神,俱封都統制之職。一個葉從龍,號烈通神;一個張應高,號雄通神;一個蘇作虎,號錢通神;一個景臣豹,號文通神;一個呂成能,號武通神。皆廣南海豐人,俱會水戰。聞得天兵到此,正打造戰船,意圖頑抗。”另一個道:“惠州賊將上官義,與劉花三是結義兄弟,又是同鄉。原是舡夫出身,能挽得七八十斤硬弩,使兩柄水磨鋼撾,各重三十六斤,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現僞受鎮國大將軍之職,同四員僞指揮使共守惠州。一個劉黑虎,一個祖虯,一個吳可成,一個水順流,俱慣使鋼刀,頗有勇力。如今上官義引劉黑虎、祖虯二將,正在羅浮山與廣州知州陳中復交戰,留吳可成、水順流領二千人馬,鎮守惠州。”雲龍聽罷,喜道:“天助我也!”
當時去尋劉慧娘並衆將,說道:“行軍之道,上策在謀,其次在勇。如今循州久攻不下,打探得惠州賊將上官義被牽制在羅浮山,城裡只有兩個副賊,都是一勇之夫。如今分出一半賊兵把守城外要路,餘下的都聚在北門。惠州城西南角有一飛鵝嶺,離城不遠。可暗地裡潛兵前去。如此如此,定可破賊。我素知那惠州是個殷富地面,蒙天子詔,去年賜名博羅郡。若打破了,不惟剪賊羽翼,亦有益軍糧不少。”慧娘道:“此計雖奇,卻是兵行險着。”雲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教風二伯伯與我同去,可保無虞。”慧娘道:“既然如此,可再令急腳遞將書信傳與陳中復,令他牽制賊兵。待收復惠州,前後夾擊,可獲全勝。”衆將稱妙。畢應元道:“惠州一路,既已定下。這裡不妨再分一路兵,攻取梅州。若能得勝,則可與惠州自西、北兩面夾攻潮州,渠魁不日可擒。”慧娘稱是。當日計議已定,李珙、劉慧娘、哈蘭生引兵兩萬,留下圍攻循州。風會、雲龍引一萬兵馬奔襲惠州,畢應元、龐毅、聞達引一萬兵馬攻梅州,不在話下。
且說風會、雲龍一路,晝伏夜行,投惠州來。行至半路,遠遠見賊軍哨探經過,卻未發現官軍。待哨探去遠,雲龍對風會道:“兵貴神速,一旦露泄,大事去矣。小侄先率精兵百人,星夜前去,先取惠州城池,伯伯引大兵隨後接應。”風會道:“只帶百人,恐臨陣時,人手不足。”雲龍道:“人少不濟事,人多惹打眼,百人正好。昔漢末甘寧百騎劫魏營,如入無人之境,毫髮無損,賊子何足道哉!”風會聽罷,笑道:“真乃虎父無犬子!賢侄文武全才,膽識過人,子儀叔若泉下有知,亦當無憾矣。”
計議已定,雲龍挑選百名精銳,準備起程。衆人面露懼色,雲龍奮然道:“我非急功冒進者,此行乃是奇襲,故百人足夠。諸君若計死生,懷疑懼,我當獨往。”那百人見雲龍如此說,方釋去疑惑。雲龍教置酒與百人痛飲一會,令各帶利刃,身藏點火之物,攜了長槍及預造下的軟梯,火速前行。
到得惠州時,正是十二月末天氣。月盡夜,星斗無光,正利潛伏。雲龍心中默禱,引百人繞城而走,悄悄地偷過飛鵝嶺,直抵城南,潛伏一日。次日正是元日,到了晚上,月色朧明,城內張燈結綵,慶賀新春。雲龍在前先行,百人隨後而進。近城時,聽得北門一帶熱鬧歡騰,南門卻悄無人聲。雲龍喜道:“天助我也,賊人只道我等打北邊來,故以重兵守之,真是庸人見識!”軍士都喜。雲龍令把軟梯搭上城牆,那城卻不甚高。雲龍在前,衆軍士魚貫而上。適有兩名巡城賊兵,見了官軍百人,正待逃走,雲龍眼快,刀光閃處,兩道魂靈離人世,一對惡鬼赴陰司,早已了賬。雲龍先分五十人下城,去奪開南門,自領五十人奔至城樓。那城樓裡,只有二三十人駐紮,吃雲龍等一刀一個,盡數往謁閻羅殿上去了。
南門既破,雲龍盡領百人直殺奔城裡,分頭在各要道縱火。那賊將水順流正在州衙,聞變奔出衙來,正巧雲龍人馬衝到,馬踏爲泥,衆軍士吶喊鼓譟。官兵攻破南門,水順流戰死之信傳遍街巷,百姓擁兒抱女,尋子覓爺,爭相逃命。官軍百人個個奮勇,各處衝突。那吳可成聽得官軍攻進城內,嚇得三魂悠悠,七魄杳杳。黑夜裡,正不知官兵多少。但見火光沖天,喊聲震地,吳可成愈加驚惶。
忽見水順流手下奔至北門,請兵禦敵,吳可成略定一定神,方令五百兵尋官軍接戰,又遣人出西門速去羅浮山求援,餘下兵馬都留守北門。分拔甫定,忽聞城外喊聲大震,卻是風會殺到。吳可成在城樓一望,見官軍追着百十名敗兵,直扣北門。賊兵見了,皆無心戀戰。此時雲龍亦領着衆人,殺到北門,前後夾攻。吳可成見了,急引兵下城接戰。雲龍見賊兵圍住一人報說,料得那人便是吳可成。火光影裡,急彎弓搭箭射去,正中吳可成右臂,從馬道臺階上滾落,衆兵上前,亂刀砍死。雲龍乘勢殺了一陣,餘下殘兵一鬨而散。雲龍不去追趕,先搶開北門,引風會大隊進來,方分兵據守各門,搜捕殘賊,出榜安民。當日午時,城已大定。
且說廣州知州陳中復引統制俞向、朱楨、霍迪引兵欲收復惠州,於羅浮山爲賊將上官義所阻,雙方相持已半載有餘。官軍數次猛攻,怎奈羅浮山形勢險要,更兼上官義智勇兼備,久攻不下。上官義只道扼住羅浮山,惠州便萬無一失,不料那日與劉黑虎、祖虯在山上飲酒,忽接到惠州告急之信,驚得杯箸墜地。劉黑虎、祖虯道:“本州不容有失,不如火速回去。”上官義道:“只可悄悄而行,恐官兵發覺。”便留祖虯守寨,自與劉黑虎趁三更時分,悄悄下山,望惠州而去。
那陳中復先已接得李珙等消息,派人日日監視羅浮山。那日察覺山上異動,大喜道:“事成矣!”便盡起軍馬,引三名統制官,殺上山來。那祖虯拼死抵抗,怎奈手下已被抽走大半,更兼官兵探得虛實。支撐不住,吃官兵攻破寨柵,祖虯投火而死。陳中復便令俞向、霍迪二將引兵五千先行,追襲賊兵,自與朱楨隨後接應。俞、霍二將火急下山,趕過二十餘里,火光影裡,望見上官義親自斷後,賊兵望東疾走。二將急趕,兵馬混戰作一處。忽見斜刺裡一彪軍馬衝來,大喝道:“上官義在此!”原來上官義望見羅浮山火起,料官兵必來追趕,因此教小卒穿了自家衣甲誘敵。當時霍迪吃了一驚,手忙腳亂,被上官義一鋼撾打得頭顱粉碎,死於馬下。俞向舞刀來戰,鬥無三合,又吃上官義打折右臂,跌下馬去,狼狽逃走。賊兵重複翻身,大殺一陣,官兵折損千餘人。上官義心憂本城,不再耽擱,引劉黑虎急望惠州而來。
拂曉時分,行到惠州西門。見城頭已佈滿官軍旗幟,雲龍端坐城頭撫琴,正操一段《歸去來辭》,晨光直照上城。衆賊兵見了,驚愕不已。上官義見了,指城頭罵道:“黃口孺子!只會放刁使詐,敢下來同我並三百合麼?”雲龍聽了,撫城笑道:“喪家之犬,不夾尾偷生,還敢到此放肆。你既活得不耐煩,小爺今日教你就在城下領死。”說罷,便與風會開城迎戰。當時雲龍獨鬥上官義,劉黑虎敵住風會。鬥無數合,風會賣個破綻,放劉黑虎一槍刺來,一刀削去半個天靈。那邊雲龍與上官義戰到二三十合,漸漸氣力不加,刀法散亂。風會見了,驟馬掄刀,前來夾攻。上官義怒氣沖天,力鬥二將,不落下風。怎奈手下賊兵見本城已失,皆無鬥志。又見官兵圍攏來,紛紛作鳥獸散。上官義情知不是勢頭,大吼一聲,撞透重圍,投東去了。風會、雲龍追殺一陣,收兵而回。
且說畢應元、龐毅、聞達一路,引五千兵望梅州進發。那日到了興寧縣,只見一條大江隔住去路。問土人道:“此是興寧江,東連梅江,直通梅州。”畢應元與龐、聞兩個道:“探報說梅州守將雷應春打造戰船,想必定於水路嚴防。我等如今缺少船隻,且不通水戰,如何是好?”聞達道:“水戰之事,聞某倒略知一二。”畢應元、龐毅道:“往日卻不曾聽將軍說起。”聞達道:“小弟祖貫萊州掖縣,生長海邊,頗知水性。年輕時訪師學藝,曾向雲招討之父雲威學過刀法並水戰之策。後來投軍,曾在西川峽江討賊有功,方轉升做大名府都監。”畢應元、龐毅驚喜道:“原來如此,如今賊人於水上佔優,將軍可有良策?”聞達道:“水戰之法,大要有六,一曰修造戰艦,堅固爲要,大小制度,務期合式;二曰一切槓椇,皆宜齊備,敝者修整,缺者補完;三曰銃炮火藥,如法制造,長短器械,一一銛利;四曰士熟風濤,善操舟楫。演習火器,人精一藝;五曰選擇舵工,占驗風色。奪踞上風,衝犁攻擊;六曰多設哨探,嚴督瞭望。風雨雪夜,偵防加謹。能此六者,以戰則勝,以守無失。如今賊人雖有堅船,卻不見得精通水戰。若能探明形勢,運用良法,破賊並非難事。”
當日三個商議,畢應元、聞達在興寧縣左近拘刷船隻,準備迎戰。龐毅領兵一千,繞北路渡蕉嶺偷襲梅州。臨行前,畢應元囑咐龐毅道:“兄長此去,萬萬小心。”龐毅道:“賢弟不必擔心,此等鼠賊,奈何不得愚兄。”當時灑淚而別。
只說龐毅引兵,一路沿興寧江北行,到了盡頭,又折向東,過了平遠縣。那日天晚,行到石窟河,對面便是蕉嶺。龐毅等行了一日,口渴難耐,便於河邊取水造飯。龐毅見河邊一處大林,林木森森,內有一小徑。便直入去,走過數裡,忽見現出一個村落來,別有一番天地。有詩爲證:
雞犬桑麻井市連,雲霞掩映舍廬邊。端然好個清幽世,別是乾坤一洞天。
龐毅見是白天,十分詫異,行到村中,見許多耄耋老人,鬚眉皓白,形貌蒼古,卻都腿腳靈便,行走自如。內中一個見了龐毅,上前問道:“客人面生,因何至此?且到敝舍,少待一茶。”便請入屋內坐下。龐毅問道:“老丈高姓?這裡是甚麼去處?”老人道:“我這裡與仙境隔鄰,名喚鬥雞村,只有兩姓。對面姓龐,老夫這裡姓錢,祖上因唐末避黃巢之亂,避居在此,已歷數世了。”龐毅道:“如今已是大宋天下,龐某奉勅征討賊人劉花三,竟得遇仙翁,真乃平生大幸。”說說談談,不覺天色已黑,只見一老嫗點燈出來,老丈便教安排夜飯與龐毅吃了,邊說邊談。龐毅問道:“敢問爲何村中老人如此之多?”老人道:“此地好山好水,人多長壽,百歲不過尋常。就是老朽,今年也一百二十三歲了。”龐毅聽了,咂舌道:“老夫今年七十五歲,和丈丈比,恰似孩童一般。”當時老人又問了些世外之事,龐毅一一作答。當夜老人盛情留宿,龐毅不好退卻,便住了一夜。
次日早起,吃罷早飯,老丈問道:“據你所說,世道仍是不太平。何不留下,遠離是非?”龐毅道:“此地甚好,小人心慕之。怎奈受天子詔討賊,尚未功成,大軍亦在外等候,因此不敢久留。若異日平賊,自當來此隱居。”老人嘆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既是去意已定,你可速回,若稍遲延,不得回矣。”便親引龐毅到村口,指與舊路。龐毅拜辭,自出村來。沿路暗忖道:“往日曾聞桃花源之事,只道是虛話,誰想今日竟得親見,不料天下真有這般奇事!”當時走出,只見依舊是夜裡,那一千軍兵仍在燒火造飯。方知那村中一日,這裡尚未及一個時辰,心中更覺詫異。
翌日早起,龐毅等起身渡過石窟河,悄悄潛上蕉嶺。那嶺上只有三百賊兵守把,又未加備防,那裡抵得住。龐毅等趁勢奪了山嶺,教活捉的賊兵引路,殺奔梅州來。又行了一日,早到梅州城下。遠遠望見西邊濃煙四起,龐毅急引軍前去,只見官兵駕船在後緊追,賊兵赴水逃命。一員賊將十分狼狽,單騎在河邊奔走。龐毅見了,縱馬提刀奔去,大喝一聲,勢如雷霆。那賊將措手不及,吃龐毅一刀砍了,賊兵四散奔逃。看船上時,不是別人,正是畢應元、聞達兩個。當時大喜,兩下相會。龐毅問起二人如何得勝,畢應元道:“兄長去後,小弟與聞將軍尋得小船數十艘,聞將軍恐賊兵來襲,便教人於江上攔下鐵索,賊人果然半夜來攻,卻吃鐵索絆住,我等乘勢攻打,賊人船隻高大,不得便宜,兩下拒住。熟料天賜其便,那雷應春有兩個女兒,皆生得如花似玉,大女兒獻與劉花三,二女兒名喚雷愛月,本許給景臣豹爲妻,後來雷應春反悔,將其嫁與葉從龍,那景臣豹深恨之,便來歸降。聞將軍設計,誘賊船到江上窄狹處,教景臣豹在後點火,焚燒賊船。這裡小船在前面擋住,將火藥桶拋入賊船,燒得賊軍大亂。景臣豹趁機殺了蘇作虎,呂成能卻是小弟一箭射死,張應高被火燒死。那雷應春落荒而走,適才正巧撞着兄長,也是他性命該絕。”龐毅聽得,心中大喜,當時合兵一處,望梅州進發。
梅州城中,僅剩賊將葉從龍一個,聞報雷應春全軍覆沒,嚇得心膽俱裂,龜縮不出。龐毅等督促衆軍攻打,賊人漸漸難支。葉從龍在城上,見景臣豹投降官軍,禁不住心頭火發,見城破在即,索性將那雷愛月推上城頭,親手縊死,以示玉石俱焚之意。景臣豹見雷愛月身死,怒不可遏,便請帶兵攻城。可巧龐毅也要打城,本就看不慣那景臣豹爲人,又見其敢與自己相爭,不覺火發。畢應元見了,忙打圓場,允了景臣豹之請。私下對龐毅道:“此人雖是小人,然如今討賊,臨陣還有用得着處,兄長且耐一耐。”龐毅見說,方纔暫且作罷。
再說畢應元、龐毅、聞達、景臣豹等連日督兵,猛攻梅州四門。那日葉從龍料知難守,領數十騎衝開南門,落荒而走。也是冤家路窄,那日正是景臣豹巡綽南門。見了葉從龍,勃然大怒,掄刀直砍過去,葉從龍情勢危急,也挺刀狠命相鬥。戰至分際,兩個左手互抓右肩,右手大刀互砍頸項,俱化作南柯一夢。那邊廂,官兵已破城,衆賊兵皆願投降。畢應元等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安置降兵,收斂景臣豹、葉從龍屍身時,兀自拆解不開,就葬在一處。正所謂拼死爭同穴,殘生送兩條。畢應元等奪了梅州,即向李珙、劉慧娘處報捷。
且說龐毅因見畢應元、聞達兩個奪了梅州,便要南取潮州,生擒劉花三。畢應元、聞達勸道:“老將軍且耐幾日,待大兵到時,我等一同南下不遲。”龐毅道:“兵貴神速,潮州乃賊人巢穴,不趁此時其未防備,一戰破之,更待何時?”當時不顧兩個阻攔,自點兩千兵馬,登船順流南下。過了三河口,入了韓江,正是順風,沿途暢行無阻。沿途河道愈來愈窄,只好棄了大船,乘小舟前行。
那日行到一個去處,龐毅持刀立於船頭,極目遠眺,只見前面一山,煙瘴繚繞。正待問時,忽聽水中砰然巨響,驟覺船筏騰空,連人帶船,翻落水中。看時,卻是一隻大大的豬婆龍。
當下那豬婆龍飢渴已極,見了龐毅,張開血盆大口,直撲過來。龐毅失了大刀,赤手空拳,急忙閃避。那豬婆龍見咬不着,將兩隻前爪深據沙中,尾巴直掃過來。龐毅閉口氣,就勢潛下水去,那鱷尾恰恰從頭上掃過。豬婆龍兩擊不中,性發起來,就水中一個轉身,又張口撲來。龐毅此時已沉到溪底,幸喜踏着一塊石頭,將兩腳一蹬,借力躥過去,正迎着鱷口。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翻轉身,兩隻手臂將豬婆龍的嘴緊緊扼定,不放半點鬆寬。看官聽說,原來那豬婆龍前頜,若論撕咬,則有千斤之力。若論開頜,則無甚力氣。當下那豬婆龍吃龐毅死死勒定嘴巴,撕咬不得。愈加性發,使出平生絕技,就水中翻滾起來。龐毅本想挾定豬婆龍,拖上岸去,不料有此一變,吃那豬婆龍帶着一陣翻滾,不知轉了多少圈,只覺頭昏眼花,兩手不覺撒開。眼見命在旦夕,幸得已近岸邊,吃逃上岸的官兵,冒死上前,七手八腳,從鱷口中搶上岸來。
龐毅既脫大難,閃開眼,看溪中時,不覺倒吸一口冷氣,只見數十隻豬婆龍探出水面,望衆船筏游去。那船上官兵紛紛跳船,赴水逃命,恨不得爺孃生下三頭六臂來。那遊得快的,得脫性命。遊得慢的,都作了豬婆龍腹中餐,慘號之聲不絕於耳,溪水爲之染紅。那些船筏,吃豬婆龍損毀大半,破木碎屑兀自在水上飄蕩。
龐毅見了這般景象,羞憤難當,嘆道:“去年我在夢熊河拉龍,不料才過一年,竟在此爲豬婆龍所窘,豈非天意!”左右有識得的道:“此江本名惡溪,舊時多鱷,因唐時韓退之在潮州祭文驅鱷,故改名韓江。不想如今這豬婆龍又捲土重來。”當時查點兵士,吃豬婆龍傷了三百餘人。那些逃上岸的兵士,各訴兇險,互道僥倖。正在鬧亂,忽聽得對岸煙瘴氣裡一聲邦子響,驀地飛出無數箭矢來,驚得龐毅等手足無措。正是: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畢竟不知煙瘴中何人放箭,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