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和親王府

華安安喝着藥,說:“祝領隊,我怎麼覺着返回磁湖山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啦。”

祝子山嘆口氣,說:“唉,只要能攢夠百十兩銀子,隨時都可以走。”他對華安安的傷情沒有把握,但是又不敢明說。豆油燈下,他的背影漸漸縮下來。萬般愁苦積在心裡,壓得他喘不過氣,只能不停地嘆息。

爲了攢路費,到了揚州;路費沒攢到,卻越走越遠,路費的缺口反而更大了。手下的隊員受了傷,去留成了難題。帶他回家,是自己的責任;留下他,是最好的選擇,卻良心不安。

祝子山愁得一夜睡不着覺,雞叫頭遍,他就起來到廚房去熬藥。等他忙完手頭的工作,天亮了,費保定和香香穿戴一新,來到客店。

費保定見祝子山一臉愁容,身上的棉袍皺皺巴巴,胸前滿是湯藥留下的污漬。他皺着眉,從頭到腳把祝子山收拾一遍,連連搖頭,說:“太落魄啦,不像江湖高手。這樣子怎麼見王爺?得,出門給你買件坎肩罩上,把那藥印子都遮上。坎肩還不能買新的,那樣太扎眼。”

三個人和華安安道別,匆匆趕往和親王府。

和親王弘晝,是清朝有名的荒唐王爺。他和當今皇上乾隆是兄弟兩,都生於康熙五十年。乾隆是八月出生,他是十一月。僅僅相差三個月,月份大的當了皇上,月份小的當了親王。在權力的核心,人們會想,如果調過來,弘晝比乾隆大三個月,弘晝不就當上皇帝了嗎?大臣們會這樣想,乾隆和弘晝也會這樣想。這就成了一個危險的想法。

弘晝是位聰明的王爺,爲了避開猜忌,故意用裝瘋賣傻來尋求自保。爲此,他選擇了清靜無爲的道教來做自己的護身符,向乾隆暗示自己這個世外高人只求長生,不喜歡俗世生活。

他崇信道教,經常自導自演一些荒誕不經的惡作劇來作踐自己,以切斷自己和皇位之間的任何聯繫。

他在府裡豢養大批道士,經常在家中作法祭天,說自己得道昇天,並且親自坐到乾柴堆上,讓人們焚化他的肉身,助他羽化飛昇。當然,他沒有昇天。沒人敢點那把火。大家清楚,這是做給乾隆看的。

他又鑽研道藏,苦練金丹。一切一切都是爲了讓乾隆明白,他這個敗家子是無意,也沒有光彩去覬覦皇帝寶座的。

乾隆對弘晝的做法非常滿意,默認了弘晝的所有怪誕行爲。

不知哪位道士說圍棋最通玄妙之門,弘晝便開始接觸圍棋。漸漸地,被木野狐所誘惑,由矯揉造作竟然真心喜歡上了圍棋。因此,自願前來王府效力的費保定,就受到王爺的寵愛,專門爲王爺打理和圍棋活動有關的事情。至於和親王府的什麼“管家”,那是費保定在江湖上爲了擡高身價自吹的。

費保定領着香香和祝子山來到什剎海王府。他是王府熟人,王府管家打着哈哈,帶着三個人穿過重重院落,來到後花園的一個角落。這裡是王爺的煉丹房。

和親王身披道袍,頭頂五葉冠,懷裡抱着一柄玉拂塵,正對着丹爐喃喃自語。幾個老道士或坐或站,圍着丹爐,也裝模作樣地念着密咒。

論起年齡,和親王比費保定還小一兩歲。費保定常年在江湖上奔波,勞心費力,面向蒼老。王爺的相貌看上去竟然比費保定還要老幾歲。原先年青英俊的容貌,已經腫脹不堪,眼睛裡佈滿血絲。呵,可能是煙燻的。

此時是乾隆三年,公元1738年。和親王弘晝27歲,他比範西屏小三歲,比施襄夏和費保定小兩歲,比祝子山大三百歲。

過了半天,和親王在煙霧繚繞中一回頭,看見門外跪着三個人。

“費康,你幾時回京的?也不來府裡伺候本仙座。”和親王修習道法,忌口,不說髒話。其實他喜歡費保定,喜歡費保定給他掃羅的古怪玩意,也喜歡罵他。

費保定笑嘻嘻地說:“奴才昨晚上回京的。這不,一大早就來給王爺請安。”

和親王把這三個人沒放心上,又對着丹爐唸了一會咒。丹爐裡爐火旺盛,火舌伸出一尺多長,匕匕剝剝舔着青銅爐鼎。屋內的幾個人都熱得渾身大汗。

和親王擦了一把汗,捻着茶盅來到門口,冷風一吹,打了個噴嚏,連忙又退回屋裡。

“費康,這回又帶什麼稀罕玩意?”他舒坦地坐在一張太師椅裡,蹺起二郎腿。這架勢哪像個修煉的道士,完全一付鬥雞走馬的紈絝子弟的氣派。

沒有得到王爺的准許,三個人還在門外跪着。祝子山雙腿發麻,非常難受,心裡一個勁罵這個頤指氣使的滿清王爺。

費保定解開隨身帶的包袱,先拿出一本紙張發黃、破損不堪的小冊子,雙手呈給王府管家,說:“這是江西龍虎山的道家秘藏。奴才費好大勁才搞到手。”

王爺接過來一看,書名叫《混世悟語》。他啞然失笑,交給身旁的老道士,指着費保定說:“好你個奴才,從哪裡淘換來的混帳書?”

費保定嘿嘿一笑,又取出一個書匣,說:“這是新近的棋局,範西屏和童樑城在當湖觀瀾湖邸的十局棋對局譜。”

王爺眉毛一揚,接過書匣,打開翻看了幾頁,興味十足地問:“這範西屏當真是獨步棋壇,天下無敵嘍?”

費保定說:“可是,這次他敗給童樑城,輸的很慘。”

王爺說:“我本有意召他來王府切磋幾局,讓他嚐嚐本王的手段,怎麼就輸了?真是折了名頭。”

費保定笑着說:“王爺莫急,奴才此番江南之行,帶回來一位高手,真正的高手。王爺想弈棋取樂,只管吩咐此人伺候就是。”

王爺問:“此人棋藝如何?江湖上有多大名頭?”

費保定一拽祝子山的袖子,說:“此人名叫祝子山,過百齡的再傳弟子,棋藝端的了得,與範西屏不相上下。”

王爺斜了祝子山一眼,把書匣往桌案上一撂,說:“有點意思。你起來吧,小心把門口青磚給我跪塌了。”

他看見了香香,說:“女孩子身體較弱,別凍着了。”又轉向管家說,“領女孩子去嫡福晉房裡請個安,給她拿些點心嚐嚐。”

三個人謝過,都站起身。

祝子山很想揉一揉膝蓋,但在這個場合不敢放肆,只能低着頭,不停地埋怨老費,你巴結王爺,幹嘛拉我來活受罪?

王爺對費保定說:“虧你還有孝心,這回知道給我弄個活物回來,逗本王開心。這可比你弄的什麼洋人的鼻菸壺、八音盒強多了。”

費保定說:“是是,洋人的玩意有地方買,這絕頂高手是不好尋的。這人隱居在雁蕩山紫陽宮,是奴才費了兩個月工夫才尋訪的。”

祝子山聽明白了,費保定說的高手竟然是自己。他心裡一陣發慌,這老費滿嘴跑火車,你吹噓我做什麼?

王爺把費保定揶揄了一通,對管家說:“你領費康去藏寶閣看看,讓他見識見識真正的好玩意,別淨弄些地攤貨來混弄本仙座。”

費保定和祝子山恭恭敬敬謝過王爺。

王爺說:“我這兩天正忙着煉丹,沒工夫頑。你小子別走遠,勤來伺候着。”

王府管家領着兩人來到藏寶閣。這是一個獨立院落,正中矗立着一幢二層樓閣。院子裡是些粗糙笨重的石馬,石象。閣樓裡像個倉庫,是一排排博古架,架子上擺滿各種珍奇古玩,令人眼花繚亂。

管家瞄了一眼祝子山,問費保定:“這位手腳乾淨嗎?”

費保定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塞給管家,說:“看老貴你說的,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領江湖人來這裡。有空出去喝酒。”

幾個人圍着博古架走馬觀花轉了一圈,費保定用心記住幾樣珍奇古玩,以備王爺日後查驗。他知道,這位王爺行爲荒誕,骨子裡卻精得很。

看完王爺的珍藏,老貴領着兩人在門房喝茶。等了一會,香香給嫡福晉和側福晉請過安,抱着兩包點心回來。

一出和親王府,祝子山如釋重負。心想,臭規矩窮講究這麼多,毛病。我再不來受這活罪啦。

費保定去戲院茶館探訪朋友,香香送祝子山回王家老店。香香介紹,王家老店在五爺衚衕,離他們家的紙鳶衚衕就隔着兩條街。

兩人來到西直門裡,香香先領祝子山去自家認門。費家院落狹小,只大小三間舊房,破敗不堪。院裡有棵槐樹,枝椏繁多。樹下有一口井,軲轆都裂出幾道深縫。

祝子山用心巡視院落,他是爲華安安安排一個可靠的生活環境。

院子裡空空蕩蕩,幾乎沒有擺放什麼能體現謀生特點的物件。他問香香:“香香,你爺爺那輩是做什麼的?”

香香在竈房裡燒了開水,給祝子山沏了一杯茶,說:“我爺爺、我爹都是做小買賣的,可惜他們走得早,就剩我兄妹兩個。我哥哥又不務正業,家裡敗落成這樣子,讓祝大爺見笑。”

祝子山乾笑兩聲,心想,房子是破舊一點,可是能夠落戶北京也不容易,還是獨門獨院。雖然寒酸一些,華安安以後能在這裡生活下來,也可以滿足了。

從費家到王家老店隔着兩條街,祝子山一路打聽物價,漸漸寬下心。北京的物價比杭州和揚州都低一些,看來手頭的銀子還是很硬梆的。

華安安除了熬藥、換藥,生活基本都能自理。他帶着大病初癒的欣喜,在房間裡的活動時間越來越長,身子越來越有力了。祝子山怕他勞累過度,一再製止他活動。

祝子山說:“沒想到,中醫藥這麼有效,當初真的輕視了。”

華安安說:“也可能在基地注射的藥物有殘留,所以身子比較硬朗,抗打擊能力強。”

祝子山嘆口氣,說:“病去如抽絲,沒有幾個月的恢復,你還是不能長途跋涉的。”

華安安心事重重地說:“費家的事怎麼辦?”

祝子山開玩笑說:“怕人家傷心,乾脆把你媳婦一起帶走。”

跟着費保定來到北京,一路上都是他出錢出力,現在陷得越來越深,欠人家的太多,看來只好用人來頂債了。

祝子山想,一點一點敲打你吧,省得事到臨頭你轉不過彎。

王家老店只住客,不開竈。如果不想在街上吃,也可以在他家搭夥,但卻是普通的家常飯。

爲了給華安安養好身體,祝子山買了生肉放在費家。香香每天做好飯,就挎着竹籃給他倆送一頓午飯。祝子山再去街上買晚飯回來吃,他覺得這樣實惠。

天剛黑,費保定和兩個朋友來看望華安安。幾天沒見,費保定換了一身新裝,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他的朋友中有一位老道士,費保定管他叫賴道人,說賴道人是他的摯友,在王府裡幫忙燒火煉丹的。

他問了華安安的康復情況,興奮地對祝子山說:“祝兄,這下好了!王爺今晚找人下棋,他想起你這位棋壇高手,特意讓我來叫你去下棋。”

祝子山驚呼一聲:“天哪!我是什麼高手?我纔是業餘2段。”

費保定拉住他,說:“你的棋藝我清楚,正好跟王爺是絕配。”

祝子山好像末日來臨似的,搖着頭說:“費兄,這玩笑開不得。王府裡都是高手,回頭弄我個欺君之罪,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費保定哈哈大笑,說:“你聽老弟的,決虧不了你。”

祝子山想掙脫他,說:“費兄,你看在安安的面上,還是饒了我吧。”

費保定說:“王爺和你的棋藝差不多,有我在旁邊給你支招,你不用擔心。”

祝子山看擺脫不了,只得苦笑一聲,拿出上刑場的勇氣,說:“你可不能戲弄我,安安還要我伺候呢。”

費保定拍着他的肩膀,說:“你聽我的,老弟保準你的出頭之日就要到了。王爺平生最恨人家仗着棋藝糊弄他,你別膽小,使出渾身的勁去殺敗他,這樣他最高興。”

祝子山哭喪着臉,反覆叮囑華安安,按時吃藥,好好保重。這才一步一回頭,失魂落魄地跟着費保定離開王家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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