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醒來的時候聽見門口似乎有人在說話。
“小少爺去西郊巡查了幾日, 受了風寒,昨日來與我商議軍務的時候病倒了,便安排在客房休息。”是孟桂山的聲音。
“你讓開。”是呂益的聲音。
“小少爺現在還在熟睡, 我這邊剛好有個事情想問您……”孟桂山想轉移話題, 將呂益引到正廳, 但話音未落, 呂益便推門走了進來, 他攔都攔不住。
許白這邊聽到了講話聲音,想探聽一番,剛從牀上坐起, 還來不及躺下裝睡,目光便與呂益對了個正着。
孟桂山看了他一眼, 一臉“我實在是盡力幫你瞞着了”, “但少爺太精明瞭根本瞞不住啊……”, “我這就撤退了”,他舉手做了個別過的姿勢, 一步步地往後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門。
呂益走到牀邊,伸手摸了摸許白的額頭,有些責怪,“我讓你學管賬而已, 讓你去視察了麼?”
看來呂益是信了孟桂山的話, 許白舒了口氣, 緊繃的後背也駝了下來, 往後靠了靠, “紙上談兵終覺淺,我還是想親眼看一看這些的物資是怎樣調達的。”
“你不必像以前打理綢莊事務那樣事必躬親。”呂益的口氣依然不悅, “你留在總部查個賬目便好,運輸的具體事宜有具體人負責,輪不到你操心。”
既然呂益沒看出他到底去了哪裡,他也沒必要過於執拗,於是順着說,“我明白了。”
“你入蜀不易,一路顛簸,又是墜崖,又是受傷。既然來了,就安靜幾天,別做這些多餘的事。”呂益握着他的手,口氣緩和了些,“想吃些什麼,我讓下人做。”
“想喝點白粥。”許白沒抵抗,也沒抽出手去,格外乖巧地應了一聲。
呂益往他身邊靠了靠,順勢拉過他的手,將他攬在懷裡。
許白偎依過去的瞬間,便忘記了方纔夢裡的那些可怕景象,只貪戀着眼前的人和眼前人的懷抱。但如果這些都是假的……他沒有勇氣想象。所以,就讓這一刻就此暫停了吧……他伸手環住呂益的腰,更往他懷裡鑽了過去。
他感覺呂益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嘆了口氣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許白聽着這話,皺了皺眉頭。
呂益在那天看了他之後,便因爲軍中事務繁忙,無法抽身,而沒有再來探望。但許白的屋子門口出現了兩個哨兵,連孟桂山進來都要跟哨兵打個招呼,弄得孟桂山哭笑不得,“這到底還是不是我家?”
安插兩個哨兵的意圖很明顯,就是限制許白的行動。
許白被這美其名曰是養病,實則是被盯住,被軟禁的法子搞得煩不甚煩。他發現呂益若是不想讓他知道,就不會開口講一個字,若是不想讓他胡思亂想,胡跑亂跑,便會把他關起來,像當初錕金死了他傷心欲絕的時候一樣。
【我總覺得少爺是察覺了。】許白在紙上寫道。外面有了耳目,所以他寫完之後,又以說話聲來混淆視聽,“看來少爺是不喜我遠離本部這邊。”
【何以見得?我倒覺得少爺沒有疑心,只來探望了一次便走了。】孟桂山知道他要混淆視聽,便配合道:“那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安心養病。”
【他若真的不起疑的話,本可不來。】許白寫了之後,又說,“這些日子在府上多有打擾,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呂少爺來想必是知您病重,而且我說您西郊去三天,掐日子,也該回來了。】孟桂山邊寫了一長段邊說道:“您太客氣了,您在這裡住多久都行。”
【我找個機會還是得去問問楊正卿,他和錕金可熟識?】許白鋪紙繼續寫道。
【應該是知道的,如果他當年也在西北行走的話。】孟桂山寫完後,將手裡提的點心盒放到了桌子上說:“我婆娘非讓我帶來給你嚐嚐,說是從她孃家衍州的特產。”
【說來真是奇了,楊正卿、馬幫和南邊那位大將軍,似乎都和幾十年前西北的事情有關。】許白聽孟桂山的意思,恐怕楊正卿與馬幫熟識的契機,還和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楊正卿既和南邊的大將軍有關,又和馬幫的人認識,這樣一來,馬幫和南邊那位大將軍也是相識的了?而他與馬幫相識,楊正卿又盯着他看,那麼他是不是也和南邊那位大將軍有關係呢?
“有勞嫂子嬸子費心了。”許白打開了食盒,上面是一層點心,鋪得滿滿當當,但下層似乎有東西。孟桂山示意他打開來看。
“當真是酥香可口。”許白揭開了點心食盒的第二層篦子,篦子之下食盒底部放了一張折了四折的紙。許白攤開來看,見上面畫着各個營的列隊位置。
【入夏之後要舉行全軍的比武大會,楊正卿肯定會出席。】孟桂山寫完之後,用手指了指了觀禮臺後右方的一個看似好像搭了帳篷的地方。
【楊正卿不是在觀禮臺上,就是在呂益的左右手側,但若他去更衣準備比賽的話,便要去帳篷裡面。這恐怕是他唯一與呂益分開的時機。】孟桂山寫完後,又開始假裝吆喝:“你嬸子還沒見過你,還說改天來探望你。”
【你的意思是讓我趁孟桂山更衣的時候,去問問他?但只怕呂益會讓我坐在他身邊,我無法離席。】許白寫完有繼續說:“等我病好了,應該先去見見嫂子纔對,哪有讓嫂子來看我的?真是失禮。”
【這恐怕到時候還要找個藉口。你伺機行事。】孟桂山道:“那你就快些養好了,別讓你嫂子操心。”
“嗯,謝謝孟叔,也謝謝嫂子。”許白將位置圖折了折塞進了內杉,又將放點心的篦子騰了出來,放回了食盒裡,然後將孟桂山送到了門口。不得不說孟桂山這人辦事,還是很有心計也很細心的。現在軍務繁忙,他又被看管了起來,唯一能見楊正卿的機會,恐怕就只有軍中比武了。
軍中比武的前一週,城郊和其他各州駐紮的營隊紛紛派人來到了錦城,一時間本部的營盤多了十幾所,連伙房的鍋竈都增加了幾倍。
董寧見了他便抱怨說,以前他只管往錦城的調糧,下屬的各個州縣由各個州縣的人分派負責。但籌備軍中比武的日子以來,他需要往錦城調運的糧食量比往常多了一倍,且都是他直接負責,真是苦不堪言。
後勤的士兵也抱怨,各個地州來的人都要招待好了,還不能出亂子,更不能引人耳目,令他們煞費苦心。但即使是簡衣便服,髭鬚草笠,那些被選拔上來的代表各個營來比武的彪形大漢,哪個不是身強體壯,體型健碩的呢?也不知道胡猛和後勤的人是如何讓他們矇混過關的。
這還不是最爲醒目的,最醒目的是設在城西射箭場的比武場地。場地被圍了起來,四周遍插錦旗。
場地正中間搭起了擂臺,十尺見方。場地四周拿石灰在草地上,畫好了一塊一塊的區域,分別插着不同顏色的旗子以區分,供來自不同營隊的代表列隊之用。
觀禮臺設在擂臺的正前方,兩側設置了鼓架,想必在比試之中會有人擂鼓吶喊以助威壯士氣。觀禮臺後面是一塊大幕將賽場與後方隔離開來。
大幕後面左右各有兩個帳篷,供對壘雙方的人員更衣之用。
“我也想看比武啊,可惜我明天又要去運糧了。”董寧陪着許白在比武場地轉了一圈,他們的身後自然有兩名哨兵的跟隨。
“一般被選來參加比武的都是什麼人?”許白問。
“一般都是各個營的指揮、都頭、軍頭和十將,還有軍中表現優異的士兵等。一個營五百人中選派三到四人,籠統有六七百人。”董寧道。
“那級別高的參軍、參將、將軍們也會參加嗎?”許白擔心高級別的將領恐怕不會參加。
“將軍們一般不會參加比試。”董寧道,許白聽着心頭一緊,“但會打打把式,表演一下,也算鼓舞士氣。去年的時候,幾位主要的將軍都上場了。趙將軍耍槍,楊將軍舞刀,二人對壘了一番,誰也沒真下狠手。但下士之間的比武便兇狠多了,除了不能見紅之外,敗者基本都是鼻青臉腫。”
“好好的人,爲了比武而折損了,豈不是損失?”許白聽着便有些動搖,有些責怪的口氣,“呂公子也不阻止。”
“年輕氣盛殺紅了眼,誰能管得了這些?”董寧道:“倒是你啊,沒事兒別往那些營地裡跑,在總部呆着便好。那些傢伙如狼似虎的,看見你這麼個細皮嫩肉的,還不得把你撕了呀。”
“哦,”許白漫不經心地點頭,“我真是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