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見到錕金的時候,許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呂益讓孟桂山帶那個原馬幫的人來議事。
在進門的一瞬間,許白看到有個人腰部戴着那半塊血沁,像個佩玉似的掛在腰間,沒有配穗子,只孤零零地掛着。再往上看去的時候,便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錕金。
比幾年前更高也更魁梧了些,依舊是黝黑的面龐和黝黑的眸子,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二爹……”許白輕輕喚了一聲。但進門的時候,錕金沒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孩,徑直走進了書房。
待出來的時候,許白站在迴廊裡,二人打了個照面。
錕金看着眼前的孩子竟然有幾分許白的影子。當初分別時,許白還是肉嘟嘟的、沒長開的臉,像個女娃。但現在站在眼前的確是個半大的少年,白皙的面龐,頎長的身形,錦衣玉帶,彬彬有禮的樣子。褪去了幾分童稚,卻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青澀,只是眉眼依然俏麗。
錕金先是一愣,又見面前的少年掏出了脖子上一直帶着的半塊玉佩,那刻着個“白”字的滲着血絲的白玉。
“年年……”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握着少年的手。少年鬆開了捏着玉佩的手,轉而握向他的。
當年錕金聽信了張玉的話去外地避難,躲了兩天再回去的時候,發現人去樓空。
曾經的大宅易了主,曾經的當鋪和賭場不復存在,張玉騙了他帶着許白一走了之。他問了街坊四鄰,問了跟張玉倒賣古玩的店主和夥計,問了所有與他們有過交集的人,只差沒去官府貼個懸賞告示。
唯一的一點線索,是曾經當鋪的夥計,說張玉可能往北去了都城。於是他快馬加鞭往都城趕去,一刻也不敢遲了。
到了都城之後,他想到張玉可能會去找齊昊,於是也去打聽齊昊的下落,但齊昊竟在官府做了不到半年官之後突然不知所蹤。線索至此又斷了。
他在都城兜兜轉轉,做了些幫工、傭工,也壓過鏢、走過寶,去武堂教了些招數把式。後來碰到孟桂山,孟桂山說他有一個馬隊,規模當然不能和西北馬幫相比,只是做些販賣私鹽的買賣,問錕金要不要參加。他想着反正也要找事做,孟桂山的大本營又在都城近郊,便答應了這個差事。
春來秋往,寒暑交替。
他走在從西北到膠東的那一路,路過都城,路過魏文書的家。
他知道魏文書在許白被拐走之後勃然大怒,動手打了許圓圓,後來又經常發酒瘋,神神顛顛,許圓圓不堪忍受便逃走了。但許白一直沒有回去,張玉也沒拿着許白向魏文書換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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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裡也沒有許白的消息。他找不到張玉也找不到許白。他恨不得將都城所有孩子都檢查一遍,那些在沿街乞討的,那些拉着父母的手閒逛的,那些在餐館旅店打雜的,那些在學堂搖頭晃腦背書的。但依然一無所獲。
就在他基本已經不刻意去找了的時候,許白居然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修長而秀麗得像一尾竹子,比當年更多了幾分恬靜和俊俏。
他就這麼握着許白的手,看着許白的眼。許白的眼裡有驚訝,有期盼,有雀躍,有歡喜,還有長舒一口氣的淡然。
“二爹……”許白輕輕喚着,少年的嗓音像春風拂過他的耳。
一時間,周圍的人和事物彷彿都不存在了。他和少年站在廣袤無垠的碧草之中,他想擁抱他,親吻他,像野獸那樣交纏着撒着歡打滾,結結實實地讓少年只屬於他。
“咳咳……”但是有人來了,兩聲咳嗽打破了這個幻境。
“少爺……”少年緩緩開口,掙脫着抽離了被他緊握着的手。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看着身後的人。
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呂益看着許白,那目光如月光般冰冷。
許白在觸碰到了那個目光之後,往後退了一步,跟錕金隔開了一尺的距離,低頭垂首,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
呂益的目光從許白遊移到了錕金的臉上,那沒有絲毫溫度的冷漠表情,與方纔在書房裡議事時,瞭然的微笑大相徑庭。
錕金被這充滿敵意的目光挑釁了,更往前一步抓住了許白的手。
“這是我二爹,之前一直在照顧我。”許白緊張地向呂益解釋,再次試圖掙脫他的手。
呂益握住許白的手腕,將許白的手硬生生從他手裡要抽出去。他不放手,呂益也不放,許白白皙的手被捏出了一道道青紫,眼淚瞬間便涌了出來。
“痛……”許白輕聲說。手已經被錕金抓變了形,而手腕也被呂益捏得細瘦得彷彿快斷了。眼淚一滴滴地落到手背上,錕金心頭一驚,急忙鬆了手。
於是許白被呂益順勢抓着手腕抱到懷裡。
“你在我府上做客,對我府上的人要規矩。”呂益冷冷地道。
“你……”錕金被這居高臨下的態度惹惱了,緊了緊拳頭。
許白看着他搖搖頭示意不要再說,轉頭又對呂益解釋:“二爹和我許久不見,一時有些激動罷了。”
錕金不知道許白爲什麼要解釋這麼一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比久別重逢更多了一層意味。
“送客。”呂益道,轉身抓着許白回去。錕金剛想跟過去,就被孟桂山和幾名同來議事的馬隊的人攔住了。
“快走快走!”孟桂山催促他,拉着他趕緊出去。
錕金看到呂益抓着許白的手的樣子,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方纔僵持的時候,他見許白痛了會心軟,但呂益完全不爲所動。如果他不放手的話,呂益恐怕會把許白的手腕拗斷了。
年年怎麼會落到這麼個人手裡?他想,假君子真暴君,一定要把年年救出來。
許白進屋便被呂益摔到了牀上,他吃痛地撫着手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跪着。”呂益令道:“跪好。”
許白急忙跪好,有些不安地看着呂益。
呂益走近,掐住他的下頜,令他擡起頭來看着。
“我不管你之前遇到過誰,我買了你,你就是我的。”呂益看着他的眼神有點不耐煩,“我說過多少次了?”
“少爺……我錯了……”許白咬着下脣,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只得認錯。
呂益的手指伸進了他的嘴裡,阻止他繼續咬着嘴脣,又鉗着他的舌頭,令他無法說話,也合不上嘴。
“你跟着我那麼多年,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呂益道:“我對不聽話的人從來沒有留情過。雖然你是特例,但不會特殊很多次……我的耐心有限。”
“嗚嗚……”許白無法說話,只得點頭,無法吞嚥的唾液順着嘴角流下。
呂益抽出夾着他舌頭的手,滑到他的鎖骨,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許白覺得空氣正一點一點地從氣管裡被抽了出去,他難受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只能無力地抓着呂益的手。
但呂益越掐越緊,那指節用力得彷彿要把他的脖子捏斷了一般。
他說不出話,喘不上氣,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當他以爲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呂益放開了手。空氣涌了進來,他一時呼吸不了那麼多空氣,大聲咳嗽了起來。
他過了好久才緩過氣來,呂益已經走了。他撫着脖子上被掐過的地方,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青紫的痕跡。
呂益會像兄長一般關心他,像父親一般照顧他,像夫子一般教導他,也會像主子一樣命令他……
他越來越不懂呂益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