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月,恰逢春茶採摘的時節。
呂益帶着許白去東南巡視茶園,他特地給許白準備了一個小斗笠,以防山上的日頭曬着他了。
但許白卻不領情,見着漫山遍野的茶樹新鮮得不得了,跟在採茶姑娘後面要學採青。斗笠不一會兒就被他嫌熱摘了下來,掛在脖子上。結果晚上回去的時候臉蛋兒曬得紅撲撲的還有點脫皮。
呂益無奈,一邊給他抹藥一邊說:“再曬就和那些山野村夫一樣了,就不漂亮了。”
“少爺你是嫌棄我。”許白皺了皺鼻子,仰面躺在他懷裡,揪着他晃動的袖子玩。
“我倒不嫌棄你,男孩子嘛……漂不漂亮也不打緊……”呂益道:“只是怕你自己嫌棄自己。”
“真的那麼黑啊?”許白一骨碌從他腿上爬起來去照銅鏡,左看右看,好像的確黑了不少,便乖巧了下來,“明天我一直戴着就是。”
隨着年齡的增長,許白的性子活潑了不少,漸漸變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呂益有些頭疼,怎麼過個年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那個乖巧安靜的孩子怎麼就不見了呢?
當然呂益不知道的是,這小東西被親了一下之後得意得很,好像確定了自家少爺對自己是喜愛的,所以有了那麼點恃寵而驕的味道。
呂衡那邊傳來消息說,接到邊疆急報,西北可能發生戰亂,朝廷有意關閉茶馬互市。
若真的發生戰亂的話,糧食就會變得奇貨可居,所以必然漲價。
呂家的糧貿生意一般不插手官糧和軍糧。
官糧由戶部的倉部司調配,由武官負責漕運的押送事宜。
軍糧的運輸則由發運司和轉運司承擔,經運河沿岸的真、揚、楚、泗州置轉搬倉,運至西北。
這兩個徵糧的大頭都是由朝廷委派的官員直接負責,呂家不便插手,只是在徵收糧食的過程中收受點商人和地方官送來的賄賂罷了。
呂家經營的重點是糧食的轉賣和走私的生意。
轉賣就是從農民手裡收購餘糧再賣出去。
走私是指在搬運和倉儲官糧和軍糧的過程中,糧食會經由舟卒、商人乃至押送的官員倒賣出去。呂家便是做那個接手的下家。當然,做這個“生意”呂家不會直接出面,而是經由呂家以外的小的米鋪戶收購上來,再和轉賣的糧食摻雜一下經由小的米鋪戶賣出去。
但如果是戰爭時期,軍糧和民間的糧食就分的不是那麼清楚了。
由於軍隊需要大量糧食,單靠發運司和轉運司的運作無法及時將糧調達,因此朝廷鼓勵百姓自己把糧食運到邊境,與駐軍直接進行交易。
交易所使用的不是銅錢,而是由官方開出的交引,百姓憑藉交引到指定的茶鋪或錢鋪去換茶或換錢。
呂益是個商人,自然知道這是個囤積私糧的好機會。
只要以比軍隊稍高的價格收購糧食,再把一部分囤積起來的話,戰爭打起來了之後,這部分糧食的價格自然會上漲。
而呂家收購糧食所開出的票據可以直接到呂家的茶鋪和錢鋪裡換茶換錢,對農民來說拿到官方的交引或者呂家的票據去兌換,結果是一樣的。
除此之外,由於呂家幾乎壟斷了茶葉的貿易,因此可以控制茶葉價格。
只要把茶葉價格稍稍擡高,農民就不得不以更多的糧食去兌換交引和票據。
而如果再把交引可兌換的茶額和票據可兌換的茶額稍稍調整一下,兌換同等茶葉所需的票據少於交引的話,農民就會傾向於兌換票據而不是交引。
更何況茶葉交引這東西,由於倒買倒賣的人過多,信用已大不如前,貶值得厲害。相比而言,呂家的票據便可靠多了。
這個差事不能由呂家的店鋪直接出面去做。要知道,私販軍糧可以重罪,足以被關進天牢的。所以呂益想的是,藉由倒賣私糧的幾個米鋪戶來做。
管理米鋪戶的是呂二爺的小舅子,王琛,也就是王氏的弟弟。
王琛這人,做事謹慎,卻也膽小。
呂譙出事的時候,王氏也曾找過王琛,但王琛沒膽子擅自抵押米鋪戶換錢,更何況他一個商人也不便出面和知府大人對話,所以就沒幫上多少忙,氣得王氏直罵王琛是呂家的一條狗。思來想去,前後無着,到頭來還是要求助呂益和呂衡。
這次米鋪戶收購軍糧的買賣,以王琛那個膽小不願惹事的性格來看,多半是不敢也不願做的。呂益爲此比較犯愁。
“年年,你說如果牽着一隻狗過水窪,狗不願沾溼爪子,賴着不肯過怎麼辦?”呂益正在查着收購茶葉的帳,看着看着,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許白也在旁邊幫忙,在已交付的地方圈黑,尚未交付的地方圈紅。突然被這個問話打斷了,有點懵,答道:“那就把它抱過去。”
“如果狗太大抱不動怎麼辦?水窪又很大很大,想跨過去必須沾溼爪子。”呂益道。
許白也被問得犯了愁,心想不就是一隻狗麼……不帶不就好了麼……
“那就拿肉骨頭引它過去……要不就踹它兩腳。”
呂益揚了揚眉,嘴角泛着笑意道:“看來你長大以後,也是個狠角色……”接着又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便去見見這條狗。”
許白越來越不曉得呂益到底在說什麼,納悶地看着他。
呂益巡場回來了之後,見許白攤了一桌的茶葉正在挑挑揀揀。
“這些活兒讓下人幹就好,你去歇着吧……”呂益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只當他在弄着玩兒。
“想給少爺挑些頂尖的嫩葉製茶喝,我聽繡姐說,這個對夾葉中間的一片葉纔是最好。”許白捻起一片茶葉給呂益看。
“哦……”呂益應付了一下不以爲意,“那個繡姐是誰?”
“就是帶我採茶的那個人,她只比我大兩歲,但懂的可多了。”許白談起繡姐,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就是那個讓你跟在後面採茶,曬得脫了皮的人……”呂益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許白專注着手上的動作,含糊地點了點頭。
走出門的時候,呂益對下人吩咐道:“把那個叫繡姐的採茶女調到別的茶園去,不要出現在許少爺的面前。”他不喜歡許白叨唸着其他人,也不喜歡那些不相干的人告訴許白這個那個,然後讓他一盞孤燈下幹這些粗重的活計。
他養的孩子,就該只做他吩咐的事,只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