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昏暗的燭光在油燈裡輕輕搖曳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面若寒霜,眉宇間浮現着絲絲凜冽的氣息,她的影子被燭光拖曳在地上,好似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
氛圍莫名的沉重、危險。
雲旭微微抿緊脣瓣,“是!”
“爲什麼不早說!”如果早知道他就是悅來酒樓背後的主人,就算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向他求助!更不會收下他的銀子!
“少主命令屬下對姑娘你保持沉默。”雲旭一五一十的說道,他有些意外凌若夕的反應,堂堂第一世家的少主主動示好,甚至給了她一個這麼大的驚喜,她不僅沒有感到開心,反而還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這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
“哼!不愧是他的人,夠忠心的。”凌若夕涼薄的譏笑一聲,對雲旭故意的隱瞞極其惱怒。
“姑娘,少主他只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雲旭不滿她對雲井辰的偏見,低聲解釋道。
“驚喜?”見鬼的驚喜!凌若夕氣得暗暗磨牙,“我只感到了驚,沒感到任何的喜!你們真的很不錯,把我玩弄在鼓掌之中!”
“姑娘
!少主絕沒有這種想法。”雲旭這下是真急了,他不願凌若夕這般誤會自己的主子,“少主他擅自離開雲族,日夜兼程趕到京師,聽聞姑娘你因爲國庫空虛的事情煩心,所以纔會用這種辦法希望能夠爲姑娘解決難題,絕不是故意的隱瞞,屬下想,少主一定以爲如果姑娘早看穿了少主的身份,一定不會接受他的好意,這纔出此下策。”
不得不說,他果真是追隨雲井辰多年的下屬,將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所以呢?我應該感謝他嗎?”凌若夕反問道,臉上外露的情緒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讓人琢磨不透的平靜與淡漠。
雲旭心頭一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只能保持緘默。
“孃親。”凌小白眼見他們倆鬧僵了,心裡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從雲旭的懷中滑到地上,扯了扯凌若夕的衣襬,“孃親生氣了嗎?寶寶替你教訓他好不好?”
糯糯的嗓音如同一陣清風,讓凌若夕心頭的怒火消散了不少,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拍了拍凌小白的腦袋:“孃親沒有生氣。”
她只是惱恨着這種被人關心,被人暗地裡保護、呵護的滋味。
在凌若夕的認知中,她闖下的事,遇到的難題,應該由她親手解決,她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哪怕是再難的問題,再艱難的處境,她也能一個人堅強的應對。
可是現在,她卻發現有這麼一個人在背後默默的呵護着她,這種感覺讓她覺得難以接受,甚至抗拒着他的好意。
她是凌若夕,是昔日站在黑暗世界巔峰的存在,她是雄鷹,不是菟絲花,更不需要任何人爲她保駕護航!
“我會替雲井辰求情,讓南宮玉放了他,就算是這次他幫我的回報。”她冷聲說道,話語略顯冷漠。
雲旭微微皺起了眉頭,“姑娘,少主他沒有想過要你回報什麼。”
更何況,如果要離開天牢,即使沒有她的幫忙,對主子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
“我也沒有要求他幫我。”凌若夕冷笑道,一句話將雲旭堵得啞口無言。
他訕訕的動了動嘴角,面對凌若夕的強勢與怒火,再度選擇了沉默。
“總之,把他救出來以後,我和他兩不相欠。”這纔是凌若夕真正的用意,她不希望欠任何人,尤其是這種人情債,更別說她欠的,還是一個六年前曾與這具身體有過一夜交纏的男人,她兒子的親生父親!
雲旭低垂着腦袋沒有吭聲,只是心底對凌若夕的話不太認同,兩不相欠?該不會她認爲用這樣的方式回報少主後,就能把與少主之間的緣分和瓜葛通通斬斷吧?這種事,連他也知道完全是不可能的,以少主的個性,若非顧及她的心情和想法,即便是連她與南宮玉的成親也不會容忍,更何況是同她斷絕一切聯繫呢?
雖然心裡這麼想着,但云旭卻聰明的沒有說出來,他太清楚,一旦把事情說得太直白,只會激怒她,只會火上澆油。
“你先退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凌若夕揮了揮手,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任何同雲井辰有關係的人。
雲旭躬身從寢宮裡退了出去,離去時,還不忘將殿門爲她貼心的帶上。
凌小白茫然的眨巴着眼睛,肉嘟嘟的手指輕輕戳了戳凌若夕的臂膀:“孃親,你不高興嗎?”
“自己洗乾淨準備就寢。”凌若夕準備將兒子也打發走,面對他這張與雲井辰相差無幾的容顏,她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凌小白莫名的成了被她遷怒的對象,一時委屈得紅了眼眶,他又沒有做錯什麼,孃親幹嘛兇他啊?
“別哭!男人流血不流淚。”凌若夕低喝道,態度極其嚴厲。
“哇——”凌小白這下是真的覺得委屈了,放聲大嚎一聲,那宛如魔音繞耳般的悲切嚎啕聲,震天動地,即使是凌若夕,也聽得雙耳發嗡。
食指堵住兩隻耳朵,不悅的瞪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奶包。
凌小白哪兒管她的心情,越哭越起勁,大有黃河決堤的架勢。
玄力在體內運轉一週,最後直接封堵住了雙耳,那讓人心煩的魔音總算是消失了,凌若夕索性靠在軟塌上,一邊悠然撥弄着茶杯,一邊欣賞兒子表演悲痛欲絕的哭戲。
抑揚頓挫的哭聲從最初的乾嚎,到最後的聲嘶力竭,殿外的雲旭聽得渾身冒出無數的雞皮疙瘩,小少爺哭得要不要這麼悲傷?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猛鬼出籠呢。
“嗝!嗝!”哭到最後,凌小白幾乎沒氣了,胸口一抖一抖的打着嗝,雙眼紅得好似兩個大核桃,他幽幽盯着凌若夕,無聲的控訴着她的殘忍。
這世上還有比孃親更過分的人嗎?居然看着他在這兒哭,她難道不是應該安慰自己,抱抱自己嗎?
“哭夠了?”凌若夕饒有興味的挑起眉梢,一整夜的心煩意亂,此刻竟隨着他的哭聲一起消失,只剩下難得的平靜。
凌小白幽怨的搖晃着腦袋,頭頂上的那戳呆毛在燭光下左右搖擺,他撅着嘴,一副你好無情你好殘忍的樣子,似在凌若夕這兒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這要是換成別的女人,大概早就心碎了,心軟了,只可惜,他偏偏面對的是早已對他這套把戲瞭若指掌的凌若夕,慢悠悠將手裡的茶杯擱到一旁,她笑道:“如果沒有哭夠,你可以繼續,我絕不阻止你。”
臥槽!
好凶殘,好暴力!
凌小白頓時猶如懨下去的茄子,神色黯然。
“哭永遠解決不了問題,你這套把戲在別人面前或許管用,只可惜對我,不起作用,懂麼?”手掌重重蹂躪着兒子的頭髮,她一字一字緩聲說道。
“孃親……”凌小白可憐巴巴的喚了一聲,“寶寶知道錯了,寶寶再也不在孃親面前哭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凌若夕沒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從小到大,這句話你說了多少遍,恩?”
切,被揭穿了
凌小白吸了吸鼻涕,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痕,哭夠了,發泄夠了,他現在又恢復了平日的生龍活虎,雙手共用拽住鳳袍的衣襬,一溜煙爬到了她的大腿上,一屁股坐下,歪着腦袋說道:“孃親,咱們是不是要去救壞叔叔?”
“……我有這麼說過嗎?”凌若夕自然知道這壞叔叔指的是誰,眼眸中淡淡的柔軟被漆黑吞噬。
“可是,壞叔叔很有錢的。”凌小白嘟嚷着,“咱們要是把他救出來,就可以問他要一筆很可觀的報酬,說不定還可以把這次用掉的銀子通通討回來。”
想到自己空蕩蕩的小金庫,凌小白立即捧着小心肝,默默的開始在心裡抓狂,他的銀子……他的財產……他的老婆本……
嚶嚶嚶,他不要做窮人~
“兒子,”凌若夕覺得自己應該給凌小白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她正色道:“銀子要自己用雙手去掙,才能用得舒坦。”
“是啊,所以寶寶才說,咱們可以母子合璧,把壞叔叔給救出來,靠這雙手!”他揮舞着自己的小爪子,咧開嘴笑得好不得意。
能夠想到這個辦法的自己,簡直是太聰明瞭。
“你真的有弄懂我在說什麼麼?”凌若夕無奈的嘆息一聲。
“孃親,好不好嘛?”凌小白撒嬌似的扯着她的衣袖晃來晃去。
“不好。”她一口回絕掉凌小白的提議。
“大不了事成後我七你三!”三根手指頭豎在她的面前,凌小白覺得自己已經退了好大一步了。
“拒絕。”
“我六你四!”
“不要。”
……
兩人一個退一個保持自己的立場,到最後,凌小白氣得哇哇直叫,所幸破罐子破摔:“大不了我只要一成這樣總可以了吧?”
“好。”就在凌小白認爲她會堅持己見到底時,凌若夕忽然改口,果斷的答應下來。
“=o=”搞毛!她不是應該堅定立場嗎?就這麼輕易的鬆口,節操何在!凌小白徹底呆了、傻了、愣了,一顆玻璃心在凌若夕戲謔的目光下,咔嚓咔嚓碎成了渣。
滿意的欣賞着兒子在風中石化的模樣,凌若夕緩緩笑了,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今天孃親再教你一個真理,薑還是老的辣,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不一定會死在沙灘上,明白了麼?”
過分,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凌小白默默的在心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