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級很快就過去了,這一年霓虹學到了很多,在楊帥帥和虎妹的幫襯下總成績班級第一,全年級三十九名。這樣的排名在這所高中是很罕見的,重點班級的第一名按以往來說,最好的成績也只是五十名左右,而五十名內基本都是兩個火箭班分搶。
對於這樣的成績,霓虹萬分高興,這證明了她不必別人差。更重要的是,有了這份成績單,欺負自己的人就會越來越少。就像虎妹說的那樣,只要你變得讓別人仰望般的優秀,想欺負你的人也會望而止步。
暑假到了,霓虹拿了自己的成績單,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花都的夏季很熱,所以暑假格外的長,整整兩個月。這對柳才福夫婦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爲霓虹在家呆的時間越長,就能多幫着做一些農活,家裡的收入也能增加一些。
清晨,小院石桌前,霓虹和張桃花坐在一起吃飯。桌子上擺放的菜式很簡單,蒸熟的土豆切成絲,然後加上鹽和醋拌上辣子攪拌均勻而成,上面還有些蔥花。匆匆的吃過了飯,霓虹背起小巧的揹簍,笑道:“媽,我進山採蘑菇了。”
張桃花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叮囑道:“可要小心些,這個季節山裡的蛇多,一定要多注意。”
霓虹點了點頭,說道:“我從小就不怕蛇,要是真有我就抓它回來熬湯。”
張桃花搖頭失笑道:“你呀,女孩子要文靜些,像你這麼風風火火的哪行啊!”
霓虹皺了皺鼻子,調皮的笑道:“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媽,你就別管我,中午飯我帶好了,就不會來了。”
張桃花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要是累了就回來,可別逞強。”
霓虹點點頭,正要走時卻不經意間發現了張桃花臉色有些不好,擔心的說道:“媽,我看您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衛生所找醫生看看?”
張桃花擺擺手道:“沒事兒,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忙完這陣子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不用管我,趁着天不熱,你快些進山吧。”
“嗯,那我走了。”
“快去吧,今晚你爸就回來了,你可要早些回家。”
“我知道了。”
唱着山歌兒,霓虹晃悠悠地進了大山。盛夏是野生蘑菇生長的時期,可巧了,前些天正好下了場大雨,這會兒山中的蘑菇定然都長了出來。這點長年住在山下的人們都知道,要想採到好的蘑菇就要去早一點。很快的,霓虹就竄進了後山,來到了往年蘑菇收成最好的地方。欣喜地是,這塊的蘑菇和往年一樣,幾乎是一塊挨着另一塊,簡直是好極了。
憑着自小到大的經驗,霓虹一眼就能分出蘑菇的種類,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最稀有的。有毒的剷下來埋掉,稀有的小心裝好,一晌午下來倒也裝了不少。簡單的吃過了午飯後,霓虹再次出發了,在蘑菇裝滿了一揹簍後,霓虹就帶着鏟子下山了。這是這個村寨的不成文規矩,每個進山採蘑菇或草藥的人,一家一週只採一簍子,剩下的留給後來的人,保證每一家都有的採。
卻說自從霓虹離開後,張桃花愈發的感覺到疲勞,即使坐在陰涼的桂樹下剪花,竟然也全身盜汗。發現這種情況後,張桃花獨自嘆息道:“這天真是熱死個人,樹下都這般情況,也不知道丫頭在山裡怎麼樣了!”
看了看天色,張桃花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稍做休息後又開始埋頭忙碌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桃花又打了個哈欠,上眼皮好似千斤般重,不由苦笑道:“好端端的怎麼就這麼困了,真是像有誰在催着一樣。”口中邊說着便伸手將桌子清理了乾淨,趴在上面閉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夏日的風溫溫的,吹得樹上的葉兒沙沙作響,吹得歸途中的霓虹有些難受。不知怎麼了,霓虹從下山後就心裡悶的慌,越是離家近就越發的壓抑,好幾次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第一次霓虹回家的渴望是那樣的強烈,就像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牽引着,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大,走的越來越快。
“霓虹!”呼聲響起,柳才福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望着臉色有些不好的霓虹道:“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霓虹喘氣道:“爸!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覺得胸口悶的慌,像針扎一樣的疼。”
柳才福愣了一下,神色微變,急聲說道:“那快回家看看,今天我做了個很不好的夢!”
父女兩人快步的跑回了家,越是到家心裡就越是難受,霓虹更是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淚,濃濃的悲傷從心底升騰而起。柳才福深吸了口氣,伸手掀開院門走了進去。張桃花依舊趴在石桌上,頭髮上還佔有幾片桂樹葉子,安詳中卻有一絲淒涼。試探着,柳才福小心的伸手推了一下張桃花,喊道:“桃花,桃……”
後面的字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裡,空氣在這一刻完全被凝結。輕輕地,柳才福將張桃花的身體抱了起來靠在懷裡,望着妻子安詳的面孔雙眼漸漸地變得通紅,張大的口中一絲的聲音也發不出。
夜幕降臨了,張桃花去世的消息在村裡傳開,令人心裡發堵的是,張桃花是疲勞過度而死。轉眼間三天之期到了,按照當地習俗,人死後三天女方孃家就會來人,帶着白麪蒸成的大饅頭十二個,油鍋裡炸出來的各式各樣麪食盛放在碟子裡,一起擺在靈堂前拜祭。
小院的牆被拆了,靈堂設在桂樹旁西北角,是用彩色的塑料布臨時搭建的。裡面霓虹雙眼紅腫,身穿白色的孝服,頭戴白色的孝布,跪在靈前的蒲團上。在她前面放着一個金紙包裹了的瓦盆,所有的黃紙和紙錢都是在裡面燒的。腳步聲響起,柳元洪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說道:“霓虹,你舅舅來了,快叫你爸出來。”
霓虹擡起頭啞聲道:“三叔,我爸去後山了,說是不想見任何人。”
柳元洪聽完搖頭苦笑道:“哎,真是造孽啊!你去找一下你爸,就說我有事情找他商量,你舅舅我先接待着。”
霓虹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好,我這就去。”
霓虹被派了出去,前腳剛走後腳張桃花的哥哥張愛國就來了。孃家的人就他一個來了,從被接客的人接住後他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大步直撲靈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這個從妹妹結婚後就沒有給過張桃花好臉色的哥哥,此時竟然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哥對不起你啊,都是我造的孽!若不是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樣的結果。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張愛國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靈堂前回蕩,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狠狠的捶打着地面,淋漓的鮮血和着泥土在手上繞了一層又脫落一層。眼中的淚水決堤了一般滾滾而下,將跪拜處的泥土都打溼了,彷彿要將這些年攢下的淚,一併兒全都流個乾淨。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個患了失心瘋的人在這裡撒潑。
“老天爺,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家啊……”張愛國的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一下一下的磕下去,直到最後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竟然哭的暈了過去。
整個過程柳元洪都只是冷眼看着,甚至絲毫的上前扶他起來的心思都沒有。有些事情既然做了,那就要承擔起後果,誰都一樣。縱然現在你後悔了,但人已不在,你依舊是罪人。張愛國被救醒後就失魂落魄的走了,一路搖搖晃晃就像沒了靈魂的一副軀殼。值得人慶幸的是,張鳳玲沒有來,不然那個厲鬼會做出什麼事兒任誰也不清楚。雖然說爲了應付張鳳玲準備的一堆東西沒用上,但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了。
孃家人走了,村裡的人又來了,斷斷續續的送走了一批又來上一批,個個都哭的肝腸寸斷。早已回來的霓虹跪在靈前,只要有人來哭,她就跟着掉淚,到了深夜嗓子啞的說話都沒了聲。這是農村的習俗,親人喪禮上若是有人哭喪,那女兒就得在邊上陪哭,以示孝道和對哭喪的客人的尊重。若說這個哭喪的習俗是演給活人看的,三分是真七分是假,那此時的霓虹則是十分的真吧。因爲對霓虹來說,最疼愛自己的媽媽死了,而且是爲了自己上學勞累過度而死。這份愛自己沒辦法償還,此刻唯有用眼淚來償還了。一直忙碌到深夜,霓虹整整一天都沒吃飯。此刻靈堂前只剩下她一個人,柳元洪和柳才福都來勸過了,但這倔強的丫頭始終不肯離開。她要陪着她的媽媽,這種陪伴對她來說每過一秒就會少一秒。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二點了吧,霓虹站起來走到冰棺前。望着冰棺裡像睡着了一樣的母親,霓虹雙眼涌現出淚珠,口中喃喃道:“媽,我很想你,想的心都疼了……”
冰棺上霓虹身子輕輕地伏在上面,緊閉的雙眼中眼淚簌簌而下,口中喃喃着一聲聲地叫着媽媽。靈堂外躲着的柳才福身子一震,疾步地跑了出去,一路衝向了後山山崖。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跌坐在地,五尺高的漢子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黑夜迴盪,哭的像個無助的小孩。
“桃花,我該怎麼辦,孩子該怎麼辦啊!我怕我堅持不到她考上大學……”柳才福悽聲嚎叫着,前些天他剛檢查出得了直腸癌晚期,已經沒有了多少天可活了。他死了沒什麼,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他怕他死後女兒就會被欺負,他怕的太多太多,恨不得借來世幾年光陰,守着女兒到她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