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本來與含薰約好了,讓她午後有空過來,把上次沒來及教的十個字再教給她。
算一算,那本冊子上的字已經教完了。
不過在東宮要找本書還是很容易的,潮生打算託小順給她弄一本《三字經》《詩經》什麼的來,繼續教——順便自己也熟悉認、寫繁體字。
她等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困勁兒上來,靠在那兒就打起了盹,結果不知過了多久,膝上放的針線籃子滑掉在地上,啪的一聲響,把她從淺睡中驚醒過來。
含薰還沒來?
潮生推開門看了看天色,又叫過珊瑚吩咐了一聲,自己往松濤閣這邊來。
還沒進松濤閣的門,遠遠的小宮女姚翠看到她就擺手。潮生心裡一緊,看了她一眼,走到門旁不遠的地方。姚翠瞅了瞅,一溜小跑的過來:“潮生姐,你找含薰嗎?”
潮生有些不安:“她怎麼了?”
“她打破了東西,被打了二十下嘴巴,現在還在罰跪呢。”
潮生愕然:“是……殿下責罰她?”
姚翠舔舔脣,小聲說:“是宋嬋姐姐罰的,殿下回來說不舒服,睡了,現在還沒有醒呢。”姚翠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潮生姐,要不你……回頭再來吧。”
“她還跪着?”
姚翠點點頭。
潮生深深吸了口氣:“我去找宋嬋。”
姚翠嚇了一跳:“可別呀潮生姐,宋嬋姐姐今天發了好大的脾氣,我們幾個都幫着說情了,也沒有用。你這樣去……可別和她吵起來。”
“放心吧,我不和她吵。”
“你也……別說是我說的啊。”
潮生朝她點點頭,勉強擠出個笑容:“我知道,你放心吧。”
潮生進了門,一眼就看到含薰跪在廊下。春天的穿堂風涼嗖嗖的,她低着頭跪在那裡,潮生走到她身旁,停了一下。
含薰好象發覺了,慢慢把頭擡了起來。
潮生看到她的臉,這才知道她爲什麼要低着頭。
含薰的臉又紅又腫,高高的鼓了起來,整張臉全變了型。可見那下手的人打的多麼狠,嘴角也破了,狼狽之極。
含薰吃了一驚,剛想說什麼,又回頭去看,沒見着人,才壓低聲音說:“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潮生問她:“疼嗎?”
含薰嘴角動了一下,可能是想衝她笑,但是這麼一動,眉頭就先皺了起來。
“沒事兒,不疼。我沒事兒,你快回去吧……我,我明後天去找你。”
潮生心中的怒氣慢慢頂了上來。
“你打破了什麼?”
“茶盤和茶盅,水太熱了,我失了手……”
潮生不相信含薰會犯這樣的錯,她一向穩當。
“怎麼會打破的?”
含薰說話不是那麼利索,含含糊糊地說:“就是失了手唄……你快走吧。”
潮生反而往裡走,含薰忙爬起身來,一把拉住她。
“你做什麼去?”
“我去找宋嬋。”
含薰急了:“你……你怎麼糊塗了,我做錯了事,受罰也是應當的。”
“你是真做錯了事嗎?”
含薰用力點頭:“確確實實是我打破的,宋嬋姐姐罰我也沒什麼。我罰跪也快到時辰了,你何苦爲我去得罪人?咱又不佔理。”
“她就佔理了?”
打破東西這種事情,頂多是扣月錢,罰跪,掌嘴可不是宋嬋一個宮女能決定的——
就算大宮女私下欺負小宮女那是定例,可是含薰現在也算是有體面的,宋嬋這樣說打就打,實在欺人太甚。
含薰跪得太久腿都不聽使喚了,說着話兩條腿篩糠似的抖。
依潮生看,這打破東西的事說不定有什麼貓膩。而宋嬋借題發揮重罰含薰……
“喲,潮生來了?”
宋嬋站在迴廊那邊,笑眯眯地說:“找我有事麼?怎麼不進來?”她的目光掃過含薰:“你跪夠時辰了?”
含薰忙說:“沒有……”她撲通一聲又重重的跪了下來。
潮生只覺得一口鬱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宋嬋走了過來,壓低聲音說:“殿下今天身上不舒坦,還睡着呢。你們在這兒就大聲說話,擾了殿下,誰擔待?潮生你要找我呢,咱們後面說話去。你要是找含薰呢……”她冷笑一聲:“那就請改天再來吧。”
含薰也說:“潮生,你快走吧……”
她眼中滿是懇求的神色,潮生直直的站着,腳象釘在地上一樣拔不動。
她也受過大宮女的欺負,以前在煙霞宮時青鏡也找過她的碴,到了浣衣巷也被別人刁難過。在華葉居里,春墨也曾經針對過她——
可是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她能忍得下去。
看着含薰被罰,她實在……
宋嬋的心思誰不知道?松濤閣被她把持得牢牢的,二殿下對哪個宮女多說一句話,她就要想方設法把人整怕整服了纔算。可含薰一向老實,不是那種掐尖爭勝的人,可今天也遇着這樣的事!
含薰焦急地催促,因爲腫脹而只剩一條縫的眼裡滿是惶急:“你快點兒走吧!我的事兒不用你多管!”
宋嬋從鼻子裡哼笑:“聽見了?這是我們松濤閣的事,你麼……”
姚翠和另一個小宮女過來,遲疑了一下,過來用力拉着潮生:“潮生姐,你就回去吧。”
潮生也不知自己怎麼了。
她一向很善於忍耐。
因爲這個世界的規則和她原來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她必須讓自己接受這裡的一切,包括這裡的不公平,包括自身地位的卑下——
都已經是奴婢了,還想要自尊嗎?
她臉滾燙滾燙的,手腳卻冰涼。
姚翠她們半拉半拽把潮生弄出門,姚翠急着說:“哎喲潮生姐,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和那位頂起來了?”
潮生覺得自己不能開口,一開口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你快點回去吧,讓人看見了不好。”
姚翠她們不敢多留,匆匆的又進了門。
潮生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想推門進屋,手直髮抖,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
她慢慢坐在門邊,呆呆的望着欄杆上落了漆的一塊地方。
她做不了什麼。
就算她和宋嬋吵架,也幫不了含薰,反而會令她的處境更糟。
潮生髮了一會兒呆,用力搓了兩下臉。
她沒有發呆的功夫,還有許多事情得做。
李姑姑很快看出潮生心不在焉,動作明顯慢半拍。
“你想什麼呢?”
潮生低下頭。
“別給我來這套,有話就說。”
“我在擔心含薰……”潮生和含薰的交情李姑姑是知道的:“剛纔我去找她,看見她被宋嬋罰跪,還打了二十個嘴巴,臉腫得都不能看了……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李姑姑哼了一聲:“真沒出息,這算什麼哪?也值得你這麼牽腸掛肚的?罰跪又死不了人。”
潮生擡起頭來:“可是姑姑……”
“行啦,你別這麼着,受這麼點兒委屈就受不了了?”李姑姑把一盆兒餡給她:“拌勻了,做丸子用。”
潮生一邊拌餡兒,一邊聽李姑姑說話。
“你不用想得太嚴重了。”李姑姑說:“宋嬋現在已經今非昔比,要在以前,她出手哪會這麼輕?只打嘴巴?只罰跪?她要看着誰是眼中釘,非把那人整得爬不起來,永絕後患才行。可是現在二皇子殿下已經不象以前那樣了,前幾年你不知道,二皇子還小的時候,不怎麼懂事,那脾氣才叫一個壞,宋嬋稍一挑撥他就暴跳如雷,小宦官打死的有,宮女打殘的也有。你看這一二年有麼?”
“也有捱打的……”不過沒有那麼嚴重了。
打死的沒有……打殘的,好象也沒有。
“所以啊,二皇子既然漸漸長大了,性子已經比從前好了,也不會象以前那樣聽一句話就動怒。他心裡也有自己一稈秤,他要看重誰,當然不會只憑宋嬋兩句話就改變主意了。這麼一來,宋嬋借刀殺人的手段可不那麼好使了。再說,含薰這姑娘……看着挺穩重,模樣也順眼,說話也叫人舒服。她越顯得好,宋嬋當然就覺得不舒服了。我說你別光聽着,幹活兒啊。”
潮生連忙加勁兒拌餡兒:“原來二皇子以前的名聲……還有宋嬋在裡面推波助瀾啊?”
李姑姑說:“嗯,那時候皇子歲數小,好拿捏。現在可不一樣了。宋嬋也不能把含薰再怎麼着,頂多平時找找碴。我想含薰經了這次的事兒,也該學了乖,以後宋嬋再找碴子可能也不那麼容易——再說了,二皇子這眼見要娶親,接着就要搬出去了。嘿,到那時候,誰知道誰說了算哪。”
真的。
李姑姑不提,潮生都沒想到!
二皇子成親的日子可不算遠了。
之前也想過,可是總覺得時候還早。
可是現在一說,可真沒剩下多少日子了!
二皇子一成親,搬出東宮……那含薰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走了?
按說會。
二皇子現在住在松濤閣,不過一個院子,大家住得擠擠巴巴的。可是出去之後,就是一座大的宅子,這點兒人扔進去根本填不滿。
只怕現在伺候的人是要全帶走的,畢竟熟悉的用着順手。然後內侍監會再分派人手,新娘子嫁過來肯定還有陪嫁的人……
得,未來只有更復雜,更艱難。
那麼多不同派系的人攪和在一處,大家都想在主子面前露臉兒,混個好位置,多抓點權……
李姑姑說的真對,到時候誰知道誰說了算啊。那才叫一個龍騰虎躍,百家爭鳴哪。
含薰應付得來嗎?
李姑姑誇了一句:“嗯,這手勁兒剛好,順着拌,千萬別攪散了,那回來做成丸子就沒嚼勁了。你有空擔心她啊,倒不如想想咱們自個兒的事。”
潮生忙擡起頭來:“咱們……”
又有麻煩了?
李姑姑看着鍋裡的水慢慢動了起來,翻涌着冒着水花:“咱們倒不用太擔心,四皇子是個心裡有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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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
聽說降溫會漸漸向南方推進,大家注意別感冒了。我家大橙子就感冒啦,拖着兩管小鼻涕~這天氣冷得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