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宮中很平靜。但聽說宮外是很熱鬧的。花燈會什麼的一直快折騰了通宵。要知道上元節是一年中唯一沒有宵禁的時候,這三天都可以盡情歡樂。珊瑚她們說起來的時候,都是一臉的嚮往。
潮生倒沒多大感覺,不知道是因爲吃了糯米元宵,還是因爲後來吃了芋頭,反正她總覺得肚子有點漲,晚上沒怎麼睡好。
一早起來就聽到衆人歡天喜地的議論,四皇子被皇上褒獎了,說他“誠孝”“好學”。這些詞雖然大多數讀書人都被象徵性的誇過,甚至可以說,這是在這時代做人的基本品質。隨便揪個書生出來,也得具備這兩項要素——最起碼錶面上得具備。
但是四皇子是誰啊?皇帝是誰啊?
從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話,那是金口玉言哪。
這表示什麼?
表示了四皇子他爹很欣賞這個兒子。
表示了四皇子有前途
從而也就表示了宜秋宮的這一批人差不多都跟着有前途。
沒前途的……嗯,也與有榮焉啊。
皇帝的誇獎不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還有物質的。
呃,當然不是賞了什麼金銀財寶。一高興說“來給你一百塊錢玩兒去吧”那是現代的家長的做派。
皇帝給的賞有:一,新書兩部,貢墨兩匣,白玉鎮紙一對,筆兩盒。
瞧瞧,都是中看不中吃的。
但是這是榮譽啊
就象上輩子,大家都挺想要老師給的那朵小紅花,其實那花不當吃又不當穿。
可它是對你努力的肯定啊。
四皇子這起早貪黑用功讀書,圖的什麼呀?
他又不去考秀才,考舉人。
天下讀書人爲嘛讀書呢?有句話叫: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嗯,相當於皇帝開了一家大公司,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削尖了腦袋往這公司裡擠。
因爲這公司天下只有它一家,它獨家,它壟斷,它具有無上權威,能給你榮華富貴,位盡人臣。
四皇子作爲這公司總裁的兒子,也需要皇帝這個老闆兼爹的肯定和認同的。
二皇子也得了賞,和四皇子不大一樣,這位是標榜自己不愛讀書的,皇帝給他的賞——也可以說是福利,是很實際的。
一棟宅子。
其實這宅子本來就該給。
二皇子已經定下了親事,當年就要成親了,成了親當然不能再住在東宮吧?
現代小夥兒也是一樣啊,你有了媳婦兒,總不能讓媳婦和你一起擠集體宿舍啊。哪怕出去租,也得租一間小屋給媳婦安身吧?
所以皇子成親,宅子是必給的,還有此外還有田產,錢,人手……
皇帝這賞,只不過把應該給的東西提前一點給了而已。給了又怎麼樣?二皇子又不能提前去住
皇帝太奸了
可是二皇子還美滋滋兒的,象撿了天大便宜一樣。
潮生突然覺得二皇子這娃兒很傻。
就好象一直得不到父母關愛的小孩兒,不停的叛逆、找碴,彆扭。突然間老爹父愛大發,象徵性的摸摸頭誇他一句“好乖”,他馬上就陽光燦爛,找不着北了,活象圍着主人腳邊打轉的小哈巴狗,還拼命的搖尾巴。
看看自家四皇子,這叫一個淡定啊。
你給我,我收着,你不給我,我也不去和你要。你要來就來,你不來我也不求你。
在皇宮裡生存,很需要這種心態。
四皇子過了十七就要再上課去,所以接下來十六、十七兩日就沒再出去,專心溫書。華葉居頓時安靜下來,人人都不大聲說話,生怕吵了主子用功。
潮生分外留心秋硯的行蹤,過了午之後,秋硯又出去了。
宮女要出門沒那麼容易,首先不許一個人出去,再者,得有明確的差事,還得帶着本處所的腰牌,以防過各道宮門的時候被人盤問。這三樣缺一不可。
秋硯昨天出去用的什麼理由,潮生打聽到了。
去掖庭宮,還是李姑姑吩咐的差事,去支領東西。
而今天出去,卻是因爲昨天掌事不在,沒能取成,所以今天再去一趟。
這其中大有文章。
潮生知道肯定有玄機。李姑姑打發秋硯去辦什麼事?還是給什麼人傳話?
潮生端了茶進了書房。
書房地下也是水磨石的方磚,書案下頭鋪了一張地毯,也是灰青色的。
書房整體印象讓人覺得很素淡。
素淡得……沒有什麼朝氣。
潮生將茶盞放下,四皇子擡起頭來,看她一眼,端起茶聞了聞。
“怎麼衝了這個來?”
“殿下昨晚想來也吃了元宵,飲了酒。”
四皇子就不再說什麼,喝了一口,將茶盞放下。
潮生去松濤閣數次,也進過一次二皇子書房。
那裡面真是……
嗯,牆上掛的,地上鋪的,案上擺的……真是花團錦簇,漂亮是漂亮了,一來太擠,二來太花,不象一個讀書的地方。
讀書吧,大概還是在四皇子這樣的屋子裡,顯得空,靜。
這樣才沉得下心來慢慢讀書啊。
四皇子沒別的吩咐,潮生就退了兩步,出了書房的門。
因爲加下了兩場雪,前日雪才停。十六這一日天氣又暖和,太陽燦燦的照着,屋頂的雪一點一點的融化,水滴沿着瓦檐滴落下來,先是稀疏,漸漸的越滴越快,只看檐前落水,就象在下一場急雨一樣。
潮生小心地從這水簾穿過,脖子裡還是被濺了兩滴,冷得她打個哆嗦。
這一日過得平平靜靜——只是,秋硯沒有回來,魏公公卻來了。
李姑姑和他看起來是老交情了,魏公公臉色不怎麼好看,快步走進門,潮生忙站起來,李姑姑還坐着,不緊不慢地說:“怎麼了?”
魏公公嘿的一笑:“你還問我?我還想問你呢。老姐姐,你這麼多年……如今可倒好”
李姑姑很是無辜地說:“我也想好好過日子,可是有人不讓啊。說吧,如今怎麼了?”
魏公公說:“還有什麼好說的,同我走一趟吧。這個……就是你那個小徒弟?”
魏公公的目光落在潮生的身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人有時候是這樣的,想看清什麼東西,反而不是瞪大眼,而是眯起眼。
“這個倒不關她的事。”
魏公公揹着手:“關不關,我們說了不算。一塊兒走吧。”
潮生心中忐忑。
李姑姑到底是做了什麼呢?
這一去……是不是……又回不來了?
潮生這時候居然想到,幸好。
幸好她把攢的一點錢託付給含薰了,如果她回不來,那錢也沒便宜別人。手裡有點錢,含薰想做什麼事總是要方便一點的。
魏公公領着她們從側門出去的,然後也沒有走延喜門,而是直接從宜秋宮後頭的夾道走,穿過一扇小門之後,潮生赫然發現她們已經出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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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都是高高的宮牆。
潮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一邊是東宮,牆那邊的位置——應該就是煙霞宮。
她們現在就在中間的宮道上。
牆極高擋住了日頭,這裡的雪也沒有人掃,還靜靜的堆在這兒,上面只有稀稀的兩行腳印。
不過這些已經積了些日子的雪,和新落的雪是不一樣的。
這些雪顯得不那麼潔淨。
潮生扶着李姑姑的手,跟在魏公公身後。
她往好處想——也許只是問話。
要是定了罪,現在就不是魏公公獨個兒過來了,那陣仗潮生見識過,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事實證明,潮生想的沒錯。
隨着魏公公走了半天,潮生也不知道她們是到了什麼地方,總之屋子不大,看起來——有些象從前關過她的屋子。
屋裡已經有人了。
桌子後面坐了兩個宦官,側邊靠牆擺了把椅子,一個上了年紀,看來很有威勢的女官坐在那裡。
地下跪的就是秋硯。
她看起來頭髮、衣裳都還整齊乾淨,臉上手上也看不到什麼傷,神情還算……平靜。
那個女官的目光先投了過來,看到李姑姑的時候,她也眯了一下眼:“你……李玉檀?”
李姑姑屈膝行禮,潮生忙跟着照做。
坐在中間的那個宦官聲音有點沉:“怎麼?裴掌事認識她?”
“認得。”那個裴掌事點了下頭:“她以前是我手底下的。”
那個宦官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可是那笑容顯得極不自然,象是誰硬扯着他的臉拉出來的一樣:“那倒是巧了,這犯事兒的是您手下的,這做證的也是。”
裴掌事臉一沉:“有什麼要問的便問吧,正趕上過節的好日子,這事兒速速結了,省了大家擔不是。”
那個宦官看來還有幾分顧忌,收了笑容,問李姑姑:“這個宮女秋硯,是你們宜秋宮的?”
李姑姑規矩地答:“是,她是建平八年就伺候四皇子的。”
“她在去年十月底,曾經在宜秋宮的吃食裡做手腳,想對公主、皇子不利,可是這樣?”
這事兒……
秋硯低着頭一聲不響,李姑姑不慌不忙地說:“確有其事,下手的是廚房的黃喜,她已經承認了是秋硯讓她做的,藥也是秋硯給的。還畫過一張簽押,連那壇被動了手腳的肉一起,都交給魏公公過目的。”
那個宦官點了下頭:“這就是了。爲什麼當時不報?還把這個宮女留在宜秋宮?”
這句話聽得潮生心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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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肚子好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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