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李姑姑忽然說:“讓我想想……那還是承泰年間的事,離現在差不多也有十來年了吧……陳素萍她原來是要出宮的,那年太后病了,宮裡原說要放一批人,陳素萍當時還不是掌事,應該也在出宮的人裡頭。但是後來她沒走——我雖然也覺得奇怪,可是那會兒我倒了黴,已經不在掖庭了,也就不知道原因。嗯,我找人打聽打聽,看她爲什麼沒走成。”
李姑姑行動很快,說打聽就打聽,藉着宮中廚房的人往這邊東西來的機會把消息傳出遞進,第三天就有了信兒。
但這個消息,真說不上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陳素萍當年……本是要出宮的,但是宮外傳來消息,她哥嫂打算把她聘給一個五十多的老頭兒,她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就一直留在掖庭宮了,還升了掌事。她病重的時候,陸昭儀的人曾經出面給她請太醫診脈開藥。”
“陸昭儀?”這個人物很關鍵。
可是宮裡面,好象沒有姓陸的昭儀。
李姑姑聲音很低:“那時候她是昭儀。後來是德妃,現在是皇后。”
皇后
李姑姑喃喃地說:“也許是巧合……”
秋硯背後的人是陳素萍?陳素萍的主子是皇后?
那麼拐了幾個彎子,要把潮生除掉的人,就是皇后嗎?
可是潮生根本沒見過皇后。
屋裡靜的有些滲人,遠處傳來鞭炮的聲音,不知是宮裡頭,還是宮牆外傳來的。
“你這麼一個小丫頭……”李姑姑伸手扭着她的臉:“怎麼會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呢?”
她這話不象是問潮生,更象是自言自語。
潮生也納悶:“弄錯了吧?我從來沒見過皇后娘娘……”
也沒見過那個陳素萍姑姑。
皇后有什麼理由想要除掉她呢?
李姑姑困惑地撓了撓臉,手上的麪粉沾到了臉上,白白的一道。要是平時潮生肯定會覺得很好笑,可是現在她覺得一點都笑不出來。
肯定是搞錯了。
她們這捕風捉影的亂猜一通,就猜到皇后頭上了,其實沒有半點兒憑據,這個結論也荒唐得很。
可是越是這樣勸服自己,心裡那股恐慌就越來越大。
也許,大概,真是皇后。
潮生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李姑姑倒了茶來,茶燙得很,兩個人都沒心思喝,熱氣嫋嫋的升起來,看對面人的臉都有些模糊。
“皇后……是個厲害人物。”李姑姑輕聲說:“她的相貌不是最漂亮的,家世也不是頂尖的,可是硬是力壓羣芳,得獲封后。比三皇子年長的皇子,一個死了,一個……腿廢了,曾經和她爭寵的對手,也都被人遺忘了。現在皇后最大的心病,大概就是三皇子還遲遲沒有獲封太子了。”
只這樣聽着,就知道她是個厲害人物了。
可是這樣厲害的人物現在要和自己過不去,潮生居然覺得……不害怕了。
真的,原來知道秋硯做了手腳,知道掖庭宮有個陌生的陳姑姑的時候,她覺得惶恐。
可是這會兒聽李姑姑這樣說,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潮生摸摸胸口,心跳很正常。
也沒出冷汗,也沒覺得手腳僵硬冰涼。
可能因爲太遲鈍了,還沒來得及怕。
也可能是麻木了,怕也沒用,幹嘛還怕?
李姑姑看潮生呆呆的,還以爲她是嚇傻了。
就算想安慰她兩句,也沒有什麼話說。
皇后的權勢,手段,都不是潮生這麼一個小宮女可想象和抗衡的。
李姑姑在宮中待了那麼多年,她看得明白。當年那麼多如花美人,都在皇后面前一一慘敗。遠的不說,近的,就象二皇子的母親劉妃。當年後位虛懸,劉妃未嘗沒有問鼎之力。可是結果呢?
潮生反而倒過來安慰她:“姑姑不要擔心,她要對付的人應該只有我。”
這個她沒有提名,可以是指秋硯,也可以是指秋硯背後的人。
李姑姑苦笑:“胡說八道,你以爲我還能從這事兒裡脫身?上次那排肉的事要是真成了,你固然要遭殃,我難道就能置身事外了?”
潮生覺得很愧疚。
李姑姑教了她那麼多東西,可是她卻連累她也陷入眼前的困境。
也許她根本不該學廚藝的。在宮裡頭,本來就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入口的東西本來就是大家動手腳下毒藥的首選——
潮生自己倒不後悔去學廚藝,只是後悔不該連累了李姑姑。
“行啦,”李姑姑倒也看得開:“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多活一天都算賺了。好在咱們現在在東宮,即使上頭那人想做什麼,也沒那麼方便。要是在掖庭宮的話,那早就……”李姑姑忽然頓住了,神情有些驚疑不定。
“姑姑,怎麼了?”
李姑姑擺擺手,潮生忙閉上嘴不敢吵她。
“不對呀……”李姑姑擡起頭來盯着屋頂一處,苦苦思索:“以皇后的權勢,要對小宮女下手何必這麼費事?直接派兩個尚方司的人來,一條帶子把人勒死豈不更省事?”
潮生不太懂李姑姑說的什麼意思,可是聽到勒死二字,忽然覺得屋裡冷森森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姑姑你說什麼?”
李姑姑回過神來,兩眼放光,一把抓住她的手:“潮生,咱們可能猜錯了。”
“不是皇后?”潮生吃了一驚,差點忘了壓低聲音說話。
李姑姑搖頭:“這事兒不對,肯定不對就我知道的,皇后那手段是何等了得,若要你的命,那肯定出手就不會落空。當年她使手段弄死劉妃,更廢了二皇子的腿,真是如雷霆霹靂。還有些別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來,那是絕不會給人留一絲餘地的,從沒有徒勞無功,打草驚蛇。她……就算要讓人下藥,只怕下的也是毒藥,用瀉藥……可不象她的手段。”
潮生可不瞭解皇后,但李姑姑既然這麼說,那肯定是沒錯。
李姑姑激動地舔舔有些發乾的嘴脣:“我猜……有兩個可能。一是,咱們猜錯了,陳素萍後面那人不是皇后。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皇后有什麼大的顧忌,所以纔不能用直接乾脆的手段來了結你。”
潮生也緊張起來,嚥了口唾沫:“不是皇后的話,會是什麼人呢?”
“那可難說了,咱們現在只是猜,並不能夠就斷定陳素萍是皇后的人。”李姑姑的手握得緊緊的:“或者說,皇后出於什麼原因,不能明着對付你……”
可是她看看潮生,除了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更秀美,潮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沒有什麼靠山和背景,有什麼值得皇后忌憚的?
這中間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是她和潮生都不知道的。
潮生進宮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除了煙霞宮那件事,並沒有經歷過別的重要的事情。
安妃小產疑點重重,賢妃和貴妃都受了牽累,貴妃尤甚。要不是她有個兒子,家中也鎮得住,只怕這貴妃的位子已經坐不穩了。但是以李姑姑的猜測,貴妃恐怕是被人栽了一回贓。
整件事下來,安妃沒了孩子,也沒了聖眷。賢妃受了打擊,貴妃吃了大虧。
皇后一點兒沒事,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牽涉到她,看似與她毫不相干。
李姑姑搖頭。
可是賢妃貴妃都倒了黴,皇后、三皇子的地位越發穩固了。
“潮生,你再細想想,當初煙霞宮的事情……究竟有什麼不對頭的麼?”
潮生一片茫然:“我後來反覆想過了,什麼都想不出來,有人問過我關於廚房的事,我就以爲是吃食上出了問題,可是後來又聽說安妃出事是因爲薰香,她最倚重的宮女歲暮因爲這件事也丟了性命,還有,當時在屋裡的另一個宮女青鏡,後來被封爲才人——我只知道這麼多。”
線索太少,她們兩個再也尋摸不出個所以然來。
潮生想,皇后和安妃小產……中間有什麼聯繫嗎?
她揉麪的時候就出了神,把揪下來的麪糰兒擺在案上。
安妃是中間的一個,前面依次有賢妃、貴妃,再上頭是皇帝、皇后。
下面的是幾個人,歲暮,青鏡,還有畫樑和望梅,最邊緣的一個是自己。
畫樑和望梅都有異心,只是不知道她們背後是誰。歲暮對她們那麼提防,她們能做手腳的機會有限。潮生把她們朝一邊挪挪。
歲暮自己對安妃忠心耿耿,再說她看透了宮中的殘酷與傾軋,一心想出宮,潮生把她挪開些,順便把自己也挪開。
現在麪糰中,除了主子們,只剩下青鏡一個宮人了——
但青鏡現在已經不是宮人了,採珠見她時,她是李才人。
而且,她現在應該是和賢妃住在一處。
青鏡是賢妃的人?
可能動手腳的人,是青鏡嗎?
潮生苦苦思索,如果換做她是賢妃,絕不會在自己剛去看望過安妃的時候讓安妃出事吧?這不是明擺着往自己身上引火嗎?
不,賢妃和貴妃,都應該可以挪開。即使她們有那個心,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下手的。
再挪開賢妃、貴妃和青鏡。
現在剩下的是皇帝、皇后、安妃自己。
無論如何——不管哪個女人有了孩子,都是皇帝的親骨肉,他有什麼理由要傷害自己的孩子呢?
挪走皇帝。
剩下安妃和皇后。
潮生本來毫不猶豫的抓起安妃那團面要放到一邊——她忽然停住了。
安妃在這件事情裡是受害者,孩子沒了,聖眷沒了,唯一倚重的心腹宮人也沒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很無辜,很值得同情。
可是——可是歲暮爲什麼會死?
主僕多年,從宮外到宮內,安妃怎麼都應該信任她,保護她纔對。
歲暮爲什麼會死?
原因可能有很多,其中重要的一點,是不是安妃放棄了她?
歲暮是和自己一樣蒙冤的嗎?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
潮生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亂,她好象猜到了一點什麼,可是又在重重困惑中繞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有一瞬間已經摸到真相的邊了。
只差那麼一點點——
“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啊?”廚房裡另一個人笑着問:“籠布都鋪好了,你倒和麪較上勁了。”
不行,還是……還是想不出來。
可是,有一個人,或許知道。
四皇子。
他喝醉的那晚說過的話,聽起來沒頭沒腦的象醉話、胡話,可是……
也許他真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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