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很鎮定,所以阿永也並不驚惶。雖然他能感覺到似乎出了什麼事,今天李先生的課就只上了小半,芳園春光她們臉上雖然極力要做出平靜的樣子來,可還是有點沉重和惶惶不安。寧兒口水滴答的玩着他的玩具,絲毫不知道一場大的變故即將到來。
現在宮裡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若是皇帝病情不重,已經醒轉,那是一定會有消息的。
四皇子這會兒一定在宮裡,也許正守在皇帝的病牀前。
如果皇帝這次真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頃刻間就要改朝換代,天就要變了。
到時候,他們一家會怎麼樣?
誰都說不好。
潮生莫名的想起她聽大公主說過的從前的事情。現在的皇帝登基時,京城一片腥風血雨,不知多少人捲進了那一場奪嫡之爭,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絕對不誇張。那時候被殺的,被牽連的,萬餘人只怕還說少。
現在的情形呢?似乎和那時很相象。皇帝驟然倒下,並沒立下儲君人選。陸家有昌王,朱家有七皇子,都是實力派兼實權派,兩方都不可能退後,一退就是粉身碎骨,滅族之禍。
潮生這會兒真心的替皇帝祈禱,但願他熬得過,但願他能醒來。
這一夜能睡實的人很少,潮生把兩個兒子都摟在身邊,睡一會兒,就要醒一次。屋裡燭火未熄,外面風聲愈緊了,窗紙窗櫺一直被風吹得發響,屋裡燈影幢幢,帳簾微微垂蕩,就象現在她的心事一樣飄搖不定。
四皇子不知怎麼樣了,如果人需留守在宮中回不來,起碼應該遞個口信兒回來。潮生派去的人,也沒見着四皇子,只在銀漢門就被擋了回來。
芳園和春光在外間牀上值夜,兩人也都沒有睡實。半夜裡寧兒,喝水,兩人起身伺候。
從來沒覺得夜有這麼長。
芳園的目光轉到窗子上,既盼天亮,又怕天亮。
春光側身臥着,芳園輕聲問她:“睡着了嗎?”
春光低聲說:“沒有。”
芳園嗯了一聲,又過了半晌才說:“什麼時辰?”
“快四更了吧?”
芳園想說什麼,可是胸口亂糟糟的,又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再過一會兒,下房的粗使奴僕已經該起身了。天,也快亮了。
芳園睡不着,躺的身上反而痠疼。她穿衣起來,先將窗子開了一條縫,一股涼風頓時從窗縫裡直鑽進來,芳園忙掩上窗:“這風真涼。”
“你是剛起來,臉上熱,所以涼風一吹就難受。”春光也坐起身來,擁着被子:“再穿件夾衣的好,這會兒可不能病。”
說到這個病字,正觸到敏感處。
這個病,會怎麼樣呢?
入了秋之後白日一日比一日短,空氣也越來越乾燥,在京城生活,要是臉上手上不塗些油脂,那很快就會變得象枯樹皮一樣粗糙。芳園和春光說了兩句話,就見她的手已經有些苗頭了。
春光不是京城本地人,一到冬天就有些不適應京城乾冷的氣候,不燒炕的時候別人不覺得,她先凍得受不了。等燒了炕,又開始一天連一天的上火,最誇張時鼻子上整日塞兩團棉花不敢取下。
她那副鼻塞棉團的尊容還讓四皇子見過幾回,一向冷靜自持的王爺都忍不住莞爾。芳園想到這個,心情稍稍輕鬆了些。
她打開匣子,取了一盒油遞給春光:“別不上心,時時記得擦。”
春光伸手剛要接,忽然轉頭朝外看。
“怎麼了?”
“有人來了。”
芳園卻沒聽到,她將信將疑走到門邊,果然在風聲中夾雜着細碎的腳步聲。接着院門響了。
芳園忙披上衣裳,腳步聲到門前停住,是齊管事的聲音,喊的正是她的名字:“芳園姑娘?可起身了嗎?”
芳園忙應了一聲:“起了,齊管事有事?”
“有事要稟報王妃。”
必是要事。
芳園不敢怠慢,忙掀簾子進裡屋去稟報,春光一骨碌爬起來,利落地套上衣裳。
潮生也沒睡實,已經醒來了。她也匆忙披上衣裳就出來——反正齊管事是宦官,和他沒什麼可避諱的。
“出了什麼事?”
齊管事連行禮都顧不上——對這個從來規矩刻板一絲不苟來說還是頭一次。
“娘娘,剛纔有人報信,皇上已經……龍馭賓天。”
潮生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王爺呢?”
“王爺還在宮中……”齊管事聲音更低:“聽說,來公公失蹤了。”
“來公公?”潮生問:“是誰說的?什麼時候的事?”
“從皇上病倒,場面一亂,就沒人留意了。等想起來要找他的時候已經找不着人了。”齊管事說:“來報信兒的就是來公公身邊的小徒弟,應該不會有錯。”
“白榮來了?”
“對。”
“他人呢?”
“在前頭,李先生在問他話。”
潮生站起身來,又緩緩坐下:“等李先生問完,叫他來我這兒。”
“是。”齊管事又說:“宮中還沒傳出消息來,咱們……也不好先預備。”
“嗯,這不忙,看看庫裡,先預備着。”
既然宮裡沒敲喪鐘,他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先舉喪掛白。
春光她們也都聽到了。等齊管事一出去,就沉默的過來服侍潮生梳洗,衣裳也是一件素色的。
等了不多時,白榮就過來了。不知是誰給他換了一身府裡的衣裳,天還沒有全亮,看起來和府裡尋常的小廝沒什麼不一樣。
潮生有無數疑問。
“你師傅……怎麼樣了?”
白榮低聲說:“師傅……肯定不是自己躲起來或是逃了的。昨兒師傅伺候皇上起身,皇上精神不濟,所多服了一丸丸藥纔去上朝,可是在朝上就出了事。師傅那會兒還在皇上身旁。當時場面大亂,等把皇上擡回寢宮宣太醫來的時候,我就見師傅被人叫去到門外面去說話,然後就再沒回來。”
“是什麼人,你可認得?”
“認得。”白榮說:“是內侍監副掌司趙公公。”
潮生頓了一下。
這位趙公公,在宮裡也是有名的,有個綽號叫笑面虎……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后的人。
“你和別人說過嗎?”
白榮搖搖頭:“我覺得不對,後來找師傅找不着,我就先悄悄躲起來了。剛躲起來,就有人進來找我,搜了一圈沒找到纔出去。”
幸好白榮機靈。
“誠王爺怎麼樣?皇上……幾時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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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不知道王爺現在的情形,最後一回見着他還是後半晌,王爺和其他幾位王爺、皇子在一處,都在皇上寢宮外。皇上應該是夜間去的,具體時辰奴婢確實不知道。”
從後半晌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這中間會出什麼事,誰也說不清。
“你是怎麼從宮裡出來的?”
說到這個,白榮聲音稍微大了一些:“王妃也知道我,以前沒跟師傅的時候,什麼活兒都幹過,還時常出宮的,出宮的路子比別人都清楚。宮裡雖然查得嚴,可那幾個小門處的人還沒得消息,我喬裝了一下,趁着採買、夜車進出的時候就出來了。”
潮生點了下頭。這倒是的,白榮的確路子熟,人又機靈。
“你用過飯沒有?快去歇着吧。”
芳園輕聲稟告:“王妃,李先生求見。”
潮生沒有猶豫:“請李先生進來。”
白榮站起身來,退到門邊的時候,嘴脣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潮生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
李先生大步進來。
他還是頭一次進東院的正屋,這時候卻也顧不上看屋子了,直截了當的說:“外頭的事情,王妃也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一些,不知道王爺的情形怎麼樣……也沒有捎信兒回來。”
李先生向前了一步,離潮生不過三步遠了,輕聲說:“王爺曾經吩咐過,有一方印在王妃這裡,若是有什麼他來不及做的事,要在下就從王妃這裡取了印去吩咐交辦。”
潮生擡起頭來,李先生迎着她的目光,不避不讓。
潮生點了下頭:“是有的。”
既然四皇子能這樣託付他,潮生也不會信不過。
只是,要做的是什麼事呢?
潮生從內室取出一個木匣來。
這章在宜秋宮的時候潮生就見過,四皇子從不離身。後來成親之後,也見他帶在身邊。寧兒出生之後不久,四皇子把這章交給了潮生保管。
她打開匣子:“先生說的是這枚嗎?”
李先生看了一眼:“正是。”
潮生連匣子一起遞了過去:“那就一切拜託先生了。”
李先生伸手將匣子接了過去,點了一下頭:“王妃請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李先生帶走了印章,潮生只覺得身上的力氣被抽走了大半。
她不懂得外頭那些事情,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只希望家人能夠平安和樂的在一起。
希望他平安,希望他早點回來。
希望這場變故,能快些過去。
天已經亮起,太陽升了起來。可是風依舊冷,陽光也顯得蒼白無力。
遠遠的,喪鐘響了起來。
潮生驀然回頭,向皇宮的方向望去。
鐘聲沉重,一下下的象敲在人的胸口。被鐘聲驚起飛鳥撲棱棱飛起,倉惶的掠過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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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大家。這章寫得挺慢的。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