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剛剛誕生的時候，原子從奇點噴發而出，奔向屬於我們的命運，變成星雲、隕石、射線、恆星、塵埃……經過億萬次爆炸與重組，在難以置信的巧合之下，人們體內所有的原子，終於得以匯聚在同一顆星球。
之後，經歷數十億年的進化，從海洋中最簡單的核酸蛋白質，變成了今日獨一無二的人們，當第一次在人海中見到某個人，也許並不是第一次，曾在奇點、在人馬座、在銀河的旋臂、在太陽的日冕、在恐龍的眼睛、在唐朝的城牆、在工業革命的煙塵裡，或許都曾見過。
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到了老巴頓這種年紀早已經看開了，不過仍然覺得自己幸運，因爲還沒有好好道別，也沒對這個世界表示出足夠的懷念，假如這次自己再也醒不來，他覺得實在是遺憾……如果人死後還能感覺到遺憾。
“至少要等到我準備好之後才行。”
此刻老巴頓在心裡默默想道，覺得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幹，還沒來得及照顧好今年剛買來不久的牛羊，也沒幫夸特馬和羊駝們配種，另外閹掉那些雄性牛犢也是大事，要不然等到成年後會胡亂發情，肉質也會變得粗躁。
他所想到的事，幾乎都和雪山牧場有關，十多歲時候開始就生活在雪山牧場，老巴頓經歷過這座牧場大半個世紀的變化，工作佔據着老頭生活中的絕大部份時間，以至於除了牧場幾乎想不到其他東西。
經歷了這次的危機，看待事物的角度也變得不同，曾經以爲很重要的事，突然變得不再重要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卻爭搶着出現在巴頓腦海裡，發呆的短短几分鐘時間裡，他已經回首完了自己的一生，不夠精彩，卻讓巴頓覺得滿足。
要說遺憾肯定是有的，比如沒有子女妻兒，比如年輕那會兒幹過的一些蠢事，有些人已經被埋進土裡，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忽然想到韓宣，老巴頓打心裡親近這個小傢伙，很想見到他成婚生子，要不然總覺得還是個小孩，不能獨當一面照顧好自己的那種，關於韓宣究竟有多少錢這個問題，老頭壓根沒關注過開不開心跟錢多錢少存在關聯，可絕不是決定性因素。
去過提煉Act濃縮物質的工廠，巴頓想明白了自己剛剛被浸泡在什麼東西里，親眼目睹過一大卡車牧草，只提煉出普通試管大小的一小瓶濃縮液，心疼於那大半缸“洗澡水”究竟值多少錢。
護士只見到老頭髮呆，猜不到巴頓腦子裡在想什麼，幫忙餵了點添加葡萄糖的溫水，小聲告訴說如果想上廁所，就按窗邊的提示鈴，自己或者同事立馬就趕過來……
當病房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候，老巴頓有了更多時間思索，然而不久後就聽見小姑娘聲音，好像就站在門外，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誰來敲門。
韓宣是巴頓照顧着長大的，格洛麗婭和菲莉西娜這兩個小傢伙也是，被打斷思緒後，微微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在蒙大拿州的小木屋裡住習慣了，住在這麼先進的病房裡反而覺得不適應，有熟人到來的感覺讓老巴頓幸喜。
作爲雪山牧場當之無愧的“二把手”，他本可以過上富裕的生活，收入秒殺衆多華爾街金領，不過他把手裡絕大部分錢都捐贈出去了，留下一些滿足自己的開銷，韓宣曾提出要幫他量身訂造一款“巴頓獎學金”，最後被臉皮看似很厚，其實蠻薄的老巴頓給拒絕了。
有時人們總覺得生不如死，而親身體驗過接近死亡的狀態之後，纔會知道活着纔是最重要的，這也是自殺者們很少第二次嘗試自殺的主要原因，老巴頓一直滿足於自己所擁有的生活，更加擔心有一天什麼都沒了，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只能活在別人的記憶當中。
笑着扭頭看向房門處，格洛麗婭和菲莉西娜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有趣，奶聲奶氣的，又透露着股機靈。
受不了兩個小傢伙推來推去，作爲哥哥的韓宣此時推開房門，直接讓兩位妹妹失去了爭論的意義，忘記剛纔的事，她們倆飛快跑到病牀邊，像以前一樣叫喊道：“巴頓！你的病好了嗎，媽媽說這裡的醫生很厲害。”
“猜猜我們誰是誰？你的白頭髮怎麼變黑了？”
“嗯……插在你鼻孔裡的是什麼？”
“還有，屏幕上的九十四是什麼意思？”
你一言我一語，“九十四”是指心跳，原先只有七十多，激動後往上漲了些，韓宣沒有她們倆嘴甜，小時候還好一些，如今反而不知道怎麼表達情感，將手裡拿着的一束薰衣草，放在牀頭櫃上後，伸手拍了拍格洛麗婭和菲莉西娜的腦袋，嘴裡說道：“聲音小一點，最好別說話。巴頓的病還沒好呢，需要安靜的環境修養，別調皮。”
視線看向巴頓的頭髮，和昨天見到的顏色真的不一樣了，臉上皺紋也沒昨天多，這讓韓宣忍不住覺得奇怪，想着待會兒問問醫生怎麼了，又對巴頓說道：“我剛纔幫你問過，腦袋裡的淤血變小，最近幾天可能要動一次微創手術，但不是必須進行，還要觀察兩天看看情況。”
韓老爹、老約翰、馬丁內茲、安德森等人都在病房裡，原先略顯空蕩，現在則熱鬧了起來，說話聲音都挺小，老約翰眼睛都紅了，嘴裡嘀咕着上帝保佑。
以前說話聲音都是中氣十足的樣子，火爆脾氣即使過了八十歲也沒變，此刻老巴頓的聲音卻顯得無力，臉上帶笑對韓宣說：“別兇她們，還只是孩子，什麼都不懂呢。沒事的，見到她們我就有精神了，謝謝，把我送到這裡來，肯定很麻煩對吧，打擾了你們的假期。約翰，你們怎麼都穿着西裝，難道已經做好參加我葬禮的打算？”
“……這種時候你就省點力氣吧，在雪山四塔這邊人們幾乎全穿正裝，老實說勒得有點難受。還沒決定你的那杆獵槍究竟留在誰，這種時候你可不能走了。”
老約翰語氣開心說道，巴頓是他最好的朋友，能夠再次聊天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