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烏雲密佈,雷聲轟轟,雨落如注,屋內巨燭高照,三人圍案而坐。
我肅容看着李妍,“我前幾日已經去見過公主,從今日起,你要用最短的時間做完我要求的事情。”李妍微頷一下首:“願聞其詳。”
我指着左邊的書架:“這邊是《孫子兵法》,全文共七千四百七十六字,分爲始計、作戰、謀攻、軍形、兵勢、虛實、軍爭、九變、行軍、地形、九地、火攻、用間,共十三篇章,我要你爛記於心。今日我們所作的就是‘始計’,你的戰場在庭院重重的宮廷中,你要和皇帝鬥,要和其他美人鬥,這是一場沒有煙塵的戰爭,但血光兇險不亞於國與國間的爭鬥。皇上十六歲登基,今年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子一切到達頂峰的年紀,文采武功都不弱,行事出人意料,時而冷酷無情,時而細膩多情。他的母親,王太后在嫁給先帝前已經與金氏育有一女,連太后自己都不願多提,皇上聽說後卻親自找尋自己同母異父的半姐,不理會大臣的非議賞賜封號。”
李妍定定看着書架上的一冊冊竹簡,半晌後,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下頭:“皇帝既是我要征服的敵人,又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友,我們是男女間的心戰。我從沒有與男子親暱相處的經驗,而他已經閱過千帆,這場心戰中,我若失了自己的心,我就已經輸了,是嗎?”
我輕嘆口氣,指向右邊的書架:“這是《黃帝內經》、《素女真經》、《十問》、《合陰陽方》、《天下至道談》。”
李妍有些詫異:“《黃帝內經》好象是醫家典籍,其餘都沒聽過,我還要學醫?”
我道:“色衰日則是愛去時,我們沒有辦法抗拒衰老,但我們可以儘量延緩它的到來,《黃帝內經》中具體細緻地描繪了女子的生理,你可以遵其調養自己。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清了清嗓子,目光盯着几案道:“更重要的是,其餘幾部書都是講的……講的是……”一直沉默坐於一旁的紅姑,微含了絲笑,替我說道:“講得是‘房中術’、‘接陰之道’。”
我和李妍都臉頰飛紅,李妍盯着席面,低聲問:“小玉,你看了嗎?”
我吶吶地說:“沒有。”想着心又突突跳起來。書籍本就是稀罕物,這些書籍,更是無處購買。紅姑雖有聽聞,要我去尋這些書籍,卻實際自己也沒有見過,只和我說長安城的王侯貴胄家應有收藏。我想着藏書最全處莫過於宮廷,萬般無奈下去找了霍去病。
…………
“麻煩你幫我找些書籍。”我低頭盯着身下的席子。
霍去病斜依在軟墊上,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書?不會是又要兵法書籍吧?”
我頭埋得更深,聲音小如蚊蠅:“不是。”
霍去病納悶地問:“你今日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不能痛快說?哼哼唧唧的。”
我深吸了口氣,聲音細細:“是……是和男女……男女……那個有關的。”
“什麼?”霍去病猛然坐直身子,楞楞看着我,我頭深埋,眼睛盯着席面,一聲不吭,只覺連脖子都滾燙,臉上肯定已是紅霞密佈。
他忽地側頭笑起來,邊笑邊道:“那個?那個是什麼?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倒是再說的詳細點。”
我立即站起欲走:“不找拉到!”
他一把抓住我袖子,笑問:“你是自己看,還是給別人看?”
我不敢回頭看他,揹着身子,低着頭:“給別人看。”
他笑着說:“這樣的東西就是宮裡只怕有些也是孤本,要先找人抄錄,過幾日我給你送過去。你也看看,以後大有好處,不懂之處,我可以……”他話未說完,我聽到他已答應,一揮手用力拽出袖子,急急離開。
…………
我和李妍都低頭默默坐着,紅姑笑嘲道:“難得看到你們二人的窘態。你們兩個日常行事一個比一個精明沉穩,現在卻連完整的話都說不下去。李妍,你這纔是剛開始,需要做得事情還很多。”
李妍細聲說:“我會看的,多謝紅姑費心。”
紅姑笑點點頭,“我還去娼妓館重金請了長安城最擅此術的幾個女子來給你上課。上課時我會事先命人用屏風擋開,一是不想讓她們知道給誰上課,二是你獨自一人聽時,不必那麼羞怯,好用心琢磨。”李妍臉紅得直欲滴出血來,輕輕點了下頭。
紅姑看看李妍,看看我,一臉賊笑,似乎極其滿意看到我們的窘迫,“玉兒,不如你和李妍一塊學吧!反正遲早用得上。”我側頭瞪向紅姑,紅姑笑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你以後心裡會沒有中意的男子?你們不會……”
紅姑今日誠心戲弄我,再不敢由着她說下去,匆匆打斷她的話,“紅姑,我還有些話想和李妍私下說。”紅姑忙收了嬉笑,起身離去。
我拿出銅鏡擺在李妍面前,“你母親教會你歌舞,教會你如何舉止行動美麗優雅,但她漏教了你一些東西。你的眼神可以嫵媚,可以幽怨,可以哀悽,可以悲傷,但不可以冰冷,更不可以有刀鋒之寒,如果你連我都瞞不過,如何去瞞住皇上?帶着它去田間地頭多走走,去看看那些鄉野間十六七歲的女子是什麼樣子,仔細觀察她們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眼睛。我也不是個正常的十六七歲女子,這些都幫不了你,你要自己用心。”
李妍默默想了會:“我一定會做到。”
我道:“你母親不許你哭,但從今日起,我要你哭,要你隨時都可以珠淚紛紛落,不但要哭,還要哭得嬌,哭得俏,哭出梨花帶雨海棠凝露。傳聞皇帝初把衛子夫帶入宮廷時,因當時的陳皇后不依,礙於阿嬌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家族的勢力,皇帝遂一年多沒有召見衛子夫,後來再遇衛子夫,衛子夫哭着求皇帝放她出宮。我相信這個故事你應該早就聽過,結果如何,我們現在都知道。眼淚和笑顏都是你的武器,你應該琢磨着如何使用。”
李妍深吸口氣,點點頭。
我默默想了會看有無遺漏:“大概就是這些,其餘的都比較輕鬆,每日得空時,我們彼此講述一下傳聞中皇上從小到大的故事,雖然你早已熟悉,但藉此你可以再在腦中過一遍,結合正在看的兵法,再仔細琢磨下皇上的脾性。”
李妍聽完後,站直身子,仔細整好衣服,向我鄭重地行跪拜大禮。我欲扶她,她握住我手:“請讓我行完這個禮,因爲將來你會向我行隆重的跪拜禮,唯如此方不辜負你今日的心思。”我縮回手,坦然受了她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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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成熟的金銀花果已經送來,我依照種花師傅的交待,把種子種在我新開的小花圃中,明年春天就會出苗。我想等到花開日請你來一同看花,你會來嗎?我是不是該在石府也栽一些呢?你待我是很好的,我的每一個問題你都會仔細回答,我的要求,只要和石舫無關,你也都會滿足。可你究竟把我擱在心中哪裡呢?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你走得越來越近,我正要伸手,你卻突然一個轉身又離我遠去,爲什麼?……”
我停住筆,沉思起來,是呀!爲什麼?難道我要這麼永遠去試探,猜測他的心思嗎?取出竹箱,將絹帕小心收好後起身出了臥房。
書房內,李妍正在燈下看書,我在門口站了半晌,她才驚覺,擡頭看向我:“要讓我背書嗎?”我搖搖頭,進屋坐在了她對面。
我道:“我想請你陪我去問李師傅一件事情?”李妍道:“什麼事情?我哥哥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問我一樣的,還比哥哥爽快。”我手中玩弄着自己的衣袖,“男子的心思還要男子答,女子想出來的不見得投合男子的心,何況你哥哥正好……”我收了話頭,看向李妍,“陪是不陪?”
李妍笑道:“可以偷懶,爲什麼不去?”說完,扔了書站起,我一面鎖門一面說:“等你走後,我把那些東西清理後,就不必如此麻煩了。”李妍臉又紅起來。
我突然好奇起來,握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你究竟學得怎麼樣了?”李妍推開我,只顧快走,我趕了幾步搖了搖她的手,“說一說唄!”
李妍低聲道:“你這麼想知道,自己也去聽聽課,不就知道了?”我壓着聲音笑起來:“我纔不費那功夫呢!我要學就直接學最精華的,等你學好了告訴我。”
李妍甩開我的手:“你好沒羞!連婆家都沒說到,就想這些。被人知道,肯定嫁不出去。”我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兩人靜靜走了會,李妍挽起我的手:“你雖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年齡,但估摸着應該和我差不多,你別老盤算着做生意,自己的終生也該好生打算一下,你沒有父母替你籌劃,自己再不操心,難道坐等年華老去嗎?石舫舫主我沒見過,但我看你對他很是小心,想來必有不凡之處,如果年齡適當,他又沒有娶妻,你不妨……”
我伸手輕擰了一下她的臉頰,“好丫頭,自己要嫁就見不得她人逍遙。”李妍冷哼一聲:“好心沒好報。”
我們進門時,方茹恰好出門,看到我倆,低着頭小聲說:“我來請教李師傅一個曲子。”
我搖頭而笑:“我什麼都沒問,你怎麼就忙着解釋呢?好象有那麼點……”李妍暗中擰了下我胳膊,對方茹靜靜行禮後,拉着我讓開道路,伸手請方茹先行。
方茹向我微欠下身子,急步離去。我向李妍皺了皺鼻子:“還不是你嫂子呢!完了,有你撐腰,以後我園子中要有個太后了。”
李妍瞪了我一眼:“我哥哥和方茹都是溫和雅緻的人,可不是你這樣的地痞無賴。”
李延年在屋內問:“是小妹回來了嗎?”
李妍應道:“是我!大哥,還有玉娘。”李延年聽聞,立即迎出來。
李延年爲我倒了一杯清水,謙然道:“我不飲茶,只喝清水,所以也只能用清水待客。”
李妍嘻嘻笑着說:“大哥,她說有事要問你。”
李延年溫和地看着我,靜靜等我說話。我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席面上划着圓圈:“宮裡的人可好應對?”
李延年道:“因是平陽公主薦去的,大家都對我很有禮。”
我道:“聽說皇上聽過你的琴聲後,大爲讚賞。”
李延年淡然一笑:“是賞賜了我一些東西,倒也說不上大爲讚賞。”
我道:“你覺得住在這裡來回宮廷可方便?”
李延年還未回答,李妍不耐煩地截道,“金玉,你究竟想問什麼?難道還要問我大哥每日吃些什麼?”
李延年看了妹妹一眼,耐心地回道:“來回都有馬車,很方便。”
我端起水,喝了兩口,擱下杯子,擡頭看着李延年:“是這樣的,有個人情感很內斂,也喜歡音樂,有一個女子想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可不知道男子心中究竟怎麼想,不敢直接說,李師傅覺得什麼法子才能又表明女子的心事,又比較容易讓對方接受?”
李延年面上呆了一下,低頭沉思起來。李妍在一旁抓着哥哥的衣袖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揉肚子,我沒有理會她,只是看着李延年。
“金玉,你也太好笑了,你的《孫子兵法》呢?你那一套洋洋灑灑的理論呢?現在連這點事情都要問人。原來你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我要仔細考慮一下你給我講的那些話究竟能不能用。”
我看向李妍,平靜地說:“我沒有把這視爲一場戰爭,因爲我一開始就是敞開心的,我沒有設防,我根本不怕他進來,我怕的是他不肯進來。沒有冷靜理智,只有一顆心。”
李妍收了笑聲,坐直身子看了會我,低下頭。李延年側頭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一時間屋子裡只有沉默。
半日後,李延年驚醒,看向我抱歉地一笑道:“我是個樂師,我只會用音樂傳遞心聲,先秦有一首曲子很好,我聽方……聽人說玉娘學過笛子。”
李延年一邊說着,一邊取笛子出來,靜靜坐了一會,吹奏起來,我專注地聽着。李延年吹完後道:“小妹也會吹笛子,雖然不是很好,不過勉強可以教人。你們經常在一起,可以讓她教你。”
我笑着點頭,李延年的“不是很好”在一般人耳中應該已是很好。
李妍突然站起,一聲不吭地向外行去,我向李師傅擺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跟來,一轉身趕着去追李妍。
屋內沒有點燈,只有從窗外瀉入的一片皎潔月色。李妍面朝窗外,立在那片月色中,背影一如天上獨自寂寞着的皓月,雖有玉神雪魄姿,卻是清冷孤單影。
我站在門口:“你若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大不了就是得罪公主,但我會設法化解。”
她一動不動地站着,柔聲說:“我很羨慕你,你活得那麼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尋自己想要的快樂。”
我截道:“你正在做的也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人強迫你。”
李妍道:“可我自己在強迫自己。金玉,你現在不懂,我也希望你永遠都不用明白一個人強迫自己的感覺。”
我找不到可以寬慰她的話,沉默了會說:“你今天早點歇息吧!明天一切還要繼續。”說完轉身慢慢向回走,心情正低沉,在半空盤旋的小淘衝下來落在我肩頭,我看到它腿上縛着的絹條,一下開心起來,急急向屋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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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侍女的攙扶下,邊行邊問:“你早晨問公主府可有竹林,求本宮準你使用府中竹林,爲何要特意在此?”
“兩個原因,一是美人就和花一樣,風姿各異,有如牡丹富麗華貴者,有如秋菊淡雅可人者,也有如海棠嬌憨動人者,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賞法,唯如此才能把每種花獨特的美看到極處。二是世人都會有先入爲主的想法,覺得其嬌弱可憐,以後不免總存了憐惜之心,覺得其仙姿靈秀,也會暗生尊敬。所以初次相見很重要,既然有天時地利可以藉助,當然不可浪費。”當時初聽紅姑此番道理,讓我和李妍都很驚歎,也終於明白爲何那些公子少爺們放着家中的嬌妻美妾不理,卻日日流連於歌舞坊娼妓坊,這些狐媚手段一般女子的確難以想到。
話說着,已經可以看到竹林。恰好日落時分,西邊天空浮着層層紅雲,暖意融融,越往東紅色漸輕,漸重的清冷藍天下,夕陽中的竹林泛着點點紅暈,暈光中依舊是鬱鬱蔥蔥的綠。
李妍背對我們,人倚修竹,婷婷而立。公主盯着她背影看了半晌後,方低聲問:“是你讓她如此的?”
“不是,民女只是讓她在竹林處等候,並未做任何吩咐,甚至沒有讓她知道公主要在此處見她。凡事不可不備,但過於刻意卻又落了下乘。”
公主輕嘆一聲,“一個背影竟然讓人浮想聯翩,想看她的容貌,可又怕失望,她的容貌萬萬不可辜負她的身姿,此種忐忑心態的確不是在屋內召見能有的。”
我微微笑着沒有說話,公主又看了一會,擺手示意侍女都留在原地,放緩腳步向竹林行去。腳步聲終於驚動了李妍,李妍霍然轉頭,脣邊帶着一絲笑意,一手指着落日剛欲說話,看清來人,一驚後立即明白,向公主珊珊跪下。
公主立即道:“起來說話。”李妍仍是磕了一個頭後方站起。
身如修竹,青裙曳地,只用一根碧玉簪綰住一頭青絲,除此外再無其它首飾。公主又細細看了李妍一眼,笑着側頭看向我:“是美玉,而且是絕世美玉‘和氏璧’,本宮方纔竟然被她容光所懾,心中極其不願她下跪。”
我看向李妍,我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從此後一切就要靠你自己。李妍與我眼光相接,各自沒有變化地移開視線。
去時馬車中是兩人,回時馬車中只餘一人,剛進園子,李廣利就快跑着迎上來,“公主可中意妹妹?”我點了下頭,他立即喜悅地揮舞着拳頭,歡呼了一聲。
李延年依舊站在樹下,似乎從送我們走就沒有動過。天色已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看到他一見我點頭,猛然一轉身朝樹上狠狠砸了一拳,李廣利驚聲叫道:“大哥!”方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想要走近,卻又遲疑着立在原地。
李延年手上已被刺破皮,細小的血珠涔出,我向方茹招手示意她過來,對李廣利道:“你先回去。”李廣利看着哥哥,試探地又叫了聲哥哥,卻只見哥哥站着紋絲不動,他只得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開。
方茹臉帶紅暈,用手絹替李延年吸乾血,一點點吹着把附在上面的木屑吹掉。李延年看着我說:“也許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來落玉坊。”
我眼睛看着方茹,“不全是壞事吧?”
李延年眼光柔和地在方茹臉上一轉,落到我臉上時又變回冰冷,“雖然小妹說這是她想要的,是她自己的主意,可我仍舊無法不厭惡你,你真讓我失望,你就如此貪慕榮華富貴?不惜犧牲另一個女子的一生去換?”
我淡然一笑:“厭惡憎恨都請便!不過李妍已經走上一條再無回頭可能的路,你不管贊成與反對,你都必須幫她,用你所有的才華去幫她。”
李延年木然立着,我轉身翩然離開,我忽然真正明白李妍握住我手時的淚光點點,很多事情不能解釋,也無法解釋。
回到屋中,紅姑正坐在榻上等我,我坐到她對面,她問:“一切順利?”
我點點頭,“李妍此次真該好好謝你,你謀劃的見面方式果然震動了公主,讓早就不知道見了多少美人的公主竟然失態,賞人如賞花的言詞應該也已經打動了公主,公主肯定會傾其力讓李妍再給皇帝一個絕對不一般的初見。”
紅姑掩嘴嬌笑:“混跡風塵半輩子,耳聞目睹地都是鬥姿論色,若只論這些,良家女如何鬥得過我們?現在就看李妍了,不知道她打算如何見皇上。”
我靜靜坐了會,忽然起身從箱子裡拿出那個紅姑交給我的青色手帕,看了會藤蔓纏繞的“李”字,心中輕嘆一聲,擡手放在膏燭上點燃,看着它在我手中一點點變紅,再變黑,然後化成灰,火光觸手時,我手指一鬆,最後一角帶着鮮紅的火焰,墜落在地上,迅速只餘一灘灰燼,曾經有過什麼或是什麼都不可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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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把玩着請貼,疑惑地問:“紅姑,你說公主過壽辰爲何特意要請我們過府一坐?”
紅姑一面對鏡裝扮,一面說:“肯定是衝着李妍的面子,看來李妍還未進宮,但已很得公主歡心。年輕時出入王侯府門倒也是經常事情,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能有機會做公主的坐上賓,真要多謝李妍。”
我靜靜坐着,默默沉思,紅姑笑道:“別想了,去了公主府不就知道了?趕緊先裝扮起來。”
我笑搖搖頭:“你把自己打點好就行,我揀一套像樣的衣服,戴兩件首飾,不失禮就行。”
紅姑一皺眉頭,剛欲說話,我打斷她道:“這次聽我的。”紅姑看我神色堅決,無奈地點了下頭。
宴席設在沿湖處,桌案沿着岸邊而設。佈置的花團錦簇、燈火通明處應是主席,此時仍舊空着,而我們的位置在末席的最末端,半隱在黑暗中。四圍早已經坐滿人,彼此談笑,但人聲鼎沸中根本無一人理會我們。
紅姑四處張望後,臉上雖然還帶着笑意,眼中卻略含失望,我怡然笑着,端茶而品。等了又等,喝完一整盞茶後,滿場喧譁聲中忽然萬籟俱寂,我們還未明白怎麼回事情,只見人已一波波全都跪在地上,我和紅姑對視一眼,也隨着人羣跪倒。
當先兩人並排而行,我還未看清楚,人羣已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我忙隨着人羣磕頭。
一番紛擾完,各自落座,紅姑此時已經品過味來,緊張地看向我,我笑了笑:“等着看吧!”
因在暗處,所以可以放心大膽地打量亮處的各人,阿爹和伊稚斜口中無數次提到過的大漢皇帝正端坐於席中。還記得當年問過伊稚斜“他長得比你還好看嗎?”伊稚斜彼時沒有回答我,這麼多年後我才自己給了自己答案,他雖然長得已是男子中出色的,但還是不如伊稚斜好看,但氣勢卻比伊稚斜外露張揚,不過我認識的伊稚斜是未做單于時的他,他現在又是如何?
紅姑輕推了我一下,俯在我耳邊低聲調笑:“你怎麼臉色黯然地盡盯着皇上發呆?的確是相貌不凡,不會是後悔你自己沒有……”我嗔了她一眼,移眼看向衛皇后,心中一震,伊人如水,從眉目到身姿,都宛如水做,水的柔,水的清,水的秀,都彙集在她的身上。燈光暈照下,她宛如皓月下的天池水,驚人的美麗。這哪裡是開敗的花?有一種美是不會因時光飛逝而褪色。
紅姑輕嘆口氣:“這是女人中的女人,難怪當年竇太后把持朝政時,皇上悒鬱不得志時會一心迷上她,甚至不惜爲她開罪陳皇后和長公主。”
我點點頭,心中莫名地多了一絲酸澀,不敢再多看衛皇后,匆匆轉開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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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公主和一個身形魁梧,面容中正溫和的男子坐於皇上的下首,應該是衛青大將軍,人常說“見面不如聞名”,衛青大將軍卻正如我心中所想,身形是力量陽剛的,氣質卻是溫和內斂的。平陽公主正和皇上笑言,衛大將軍和衛皇后都是微笑着靜靜傾聽,大半晌沒有見他們說過一句話,姐弟兩身上的氣質倒有幾分相象。
主席上的皇親國戚和顯貴重臣,觥籌交錯,笑語不斷,似乎熱鬧非凡,可個個眼光都時時不離皇上,暗自留意着皇上的一舉一動,跟着皇上的話語或笑或應好,一面逢迎着皇上,一面還要彼此明爭暗鬥,言語互相彈壓或刻意示好,唯獨霍去病埋着頭專心飲酒吃菜,偶爾擡頭間,也是眼光冷淡,絲毫不理會周圍,不交際他人,大概也沒有人敢交際他,從開席到今竟然只有一個二十二三歲的男子曾對霍去病遙敬過一杯酒,霍去病微帶着笑意也回敬了他一杯。
我看着那個男子問:“他是誰?”
紅姑語氣惋惜地輕聲說:“這就是李家的三公子,李敢。”
我神色微動,果然如紅姑所說,是一個文武兼備的俗世好男兒,因爲出身高門世家,舉止高貴得體,有文人的雅緻風流,眉目間卻不脫將軍世家的本色,隱隱藏着不羈豪爽。
紅姑在我耳邊低聲向我一一介紹着席間的衆人,“……那個穿紫衣的是公孫賀,皇后娘娘和衛大將軍的姐夫,賜封輕車將軍,祖上是匈奴人,後來歸順了漢朝……”
主席上不知道公主和皇上說了句什麼,笑語聲忽地安靜下來,紅姑也立即收聲,不大會李延年緩步而出。李延年冠絕天下的琴藝在長安已是街知巷聞,可是真正能聽到他琴聲的卻沒有幾人,末席這邊立即響起了低低的驚歎聲。李延年向皇上和皇后行完禮後,坐於一旁,有侍女捧上琴,擱於他面前。衆人明白他要獻琴都忙屏息靜氣。
李延年神色中帶着幾分漠然,隨手輕按了幾下琴絃,卻並未成曲,在寂靜中撩得衆人心中一驚,紅姑看向我,我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急。李延年似乎深吸了口氣,容色一整,雙手拂上琴絃,竟沒有任何起音,只一連串急急之音,密密匝匝傾瀉而出,宛如飛瀑直落九天,砸得人喘不過氣。琴音一波又一波,一波更比一波急,逼得人心亂得直想躲,卻又被音樂抓得逃不掉、掙不開,連一直冷淡的霍去病都擡頭看向李延年,側耳細聽。
一連串的滑音後,驟然轉緩,一縷笛音在琴聲襯托下響起,柔和清揚,引得心早已被逼迫得失去方寸的人都立即轉向笛聲起處。
晚風徐徐,皓月當空,波光盪漾。月影入水,湖與天一色。一隻木筏隨風漂來,一個女子背對衆人,吹笛而立。朦朧月色下,裙袖輕飄,單薄背影帶着些紅塵之外的傲然獨立,又透着些十丈軟塵的風流嬌俏。弱不勝衣之姿,讓人心生憐惜,可高潔之態,又讓人又不敢輕易接近。
衆人的心立即安定下來,正靜靜品笛時,笛音卻漸低,琴聲漸高,不同於起先的急促之音,這次是溫和舒緩的,伴着木筏悠悠漂到湖中心。
衆人此時已顧不上欣賞李延年難得一聞的琴音,都只是盯着木筏上的女子。李妍轉身面朝皇上和皇后的位置襝衽一禮,衆人竟然齊齊輕嘆口氣,月色朦朧,只覺得女子長得肯定極美,可這美卻籠着一層紗,怎麼盡力都看不清,越發勾得人心亂意急。
李妍行完禮後,水袖往前一甩,伴着音樂竟然直直從木筏飄落到水面上,席上都是驚呼一聲,有人手中的杯子摔裂在地,有人手中的筷子掉落,連我都是一驚,眼睛不眨地盯着李妍,一時間不明白她怎麼能婷婷玉立在水面。
凌波微步,踏月起舞,羅帶飄揚,裙袖颯纚,只覺得她本就是水中的神女,仙姿縹緲,方能在這一方湖面上來去自如,腳踩水波,與月影共嬉。
衆人都是滿面震驚傾慕,神態癡迷,李延年的琴音忽然一個急急拔高,李妍揚手將手中的月白羅帶拋出,衆人擡頭看向飛舞在半空中的羅帶,琴聲居然奇妙地貼合着羅帶在空中的飄揚迴盪,引得衆人的心也隨着羅帶起伏低落,驀然低頭間只掃到一抹俏麗的影子落入水中的月亮中。月影碎裂,又複合,佳人卻已難尋,只餘波光月影,一天寂寞。
也許最早清醒的就是霍去病、衛將軍和我,衆人仍舊癡癡盯着湖面,我扭頭去看皇上,卻看見霍去病和衛將軍都只是看着衛皇后,而衛皇后嘴邊含着絲淺笑,凝視着湖面,可那眉端卻似乎滴着淚。我突然不願再觀察皇上的神情,扭回了頭,掃眼間只看李敢也是一臉讚歎,而李延年一直低頭盯着琴,看不清神情。
紅姑碰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看李敢。只見李敢一臉驚歎傾慕,身子不自禁地微微前傾。
一地鴉雀無聲中,皇上突然對平陽公主說:“朕要召見這個女子。”紅姑立即握住我的手,笑看向我,我略微點點頭。
李敢的手輕輕一顫,杯中的酒灑到衣袍上,他怔了一瞬,眼中的悵然迅速斂去,依舊談笑自若。
平陽公主笑着微躬了下身子:“皇上早已說過要召見,昨日李延年曾爲皇上彈唱過一首‘傾國傾城’曲,她就是曲子中的那位傾國傾城的佳人。”
漢武帝喜極而笑,有些自嘲地說:“朕連她容貌都還未看清,就覺得她已經擔得起‘傾國傾城’四字,她如何可以立在水面跳舞?”
平陽公主笑說:“皇上不妨猜猜。”
皇上又看了眼湖面,“是否在湖下打了木樁?”
公主拊掌而笑:“我忙碌了幾日的功夫竟被皇上一語道破。”衆臣都做恍然大悟狀,讚佩地看向皇上,只是不知道幾個真幾個假。霍去病卻只是端着杯酒慢啜細品,神色淡然。
一場晚宴賓主盡歡,或者該說皇上盡歡,和樂融融地散去。我和紅姑站在暗處等人走得差不多時,才攜手向外行去。
紅姑滿臉喜色,我卻高興不起來,很多事情懂的是一回事情,親眼看到它的發生又是另一回事情,當年的衛皇后也曾在這個府邸中因爲一曲清歌引得皇上注意,今夜另一個女子在她眼前重複了她的傳奇,皇上今晚燈下看李妍時,可會有片刻記起多年前的衛子夫?
幼年時最喜歡參加宴會,覺得熱鬧非凡,大家都很高興很快樂的樣子,單于在時更是個個妙語連珠,阿爹有時不想去時,我還癡纏着去,今日再次坐在皇室宴席上,才真正看清了富貴繁華下遮藏的全是冷清。
我突然很想阿爹,心緒低沉中腦中浮現的是九爺的身影,很想去看看他燈下溫暖的身影。一盞燈,一個人,一屋的平安溫馨,“紅姑你自己先坐車回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紅姑細看了我幾眼,柔聲說:“去吧!不要想太多,不是李妍也會有別人,這世上男兒多薄倖,女子多癡心,衛皇后是聰明人,會懂得如何安然處之。”
月色鋪滿石街,柔和的銀色光華流淌在飛檐屋角,偶有幾聲狗叫襯得夜色越發靜謐。正沿着長街快步而行,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忽地在前面猛然停住,霍去病從馬車上跳下,凝視着我問:“你怎麼在這裡?剛纔你也在公主壽宴上?”
我輕點點頭,他冷冷地說:“真要給你道喜了。”我咬着嘴脣未說話,自顧向前行去,他對車伕揮了下手示意他離去,默默在一旁隨行。我本想請他離去,可看到他的神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安靜地走着。
馬車的軲轆聲漸漸遠去,夜也如我們一般沉默下來,長街上只聞我們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響着。
霍去病看着前方,輕聲說:“有些事明白是一回事情,看着它發生在眼前又是一回事情。”我低聲道:“我明白,你若心裡不舒服就罵我幾句吧!”
他側頭看着我笑搖搖頭,“就算心裡有氣,現在也散了,難得見你如此低眉順眼,何況這本就是預料中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李妍的出場竟然是步步爲營,一擊大勝。”他慢慢吟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妍簡直深諳用兵之道,先讓李延年用一首曲子引得皇上心思大動,卻因爲公主壽筵顧不上立即召見,只能在心裡思慕。再又奇兵突現,克敵於先,如果等着皇上召見就落於被動,天時地利都不見得能如意,今晚的一幕真正精彩。”
月色很好,鋪滿長街,可我依舊只能看清眼前一點的路,長街盡頭有什麼,我看不清。李妍和劉徹的初相逢,以有心算無心,李妍大獲全勝,可以後呢?
兩人沉默地走着,看路徑霍去病是要送我回落玉坊,拐過一條長街,前方剎那燈火通明,一長串燈籠上“天香坊”三字隔着老遠就看得分明,幾個人從天香坊內出來,天香坊的幾位大牌姑娘竟然親自相送,我不禁細細打量了幾眼出門的客人,心頭巨震,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霍去病立即伸手扶住我。我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不可能!怎麼可能?他怎麼能出現在大漢朝的街頭?
他穿着漢家服飾,長身玉立於串串大紅燈籠下,白緞袍碧玉冠,燈火掩映下華貴倜儻。因是胡人,他的五官棱角格外分明,刀刻般的英俊,只是神色清冷異常,如千古積雪,寒氣逼人,本應溫暖的燈光,在他的身周卻都泛着冷意。溫柔鄉解語花,衆人環繞中,他卻仿若孤寂地立身於雪山頂,只是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原來做了單于的他是這樣子,眉目間再無一絲溫潤,當年的他卻是笑依白馬攬紅偎翠的風雅王爺。
一瞬間我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是呆呆看着他們向我走來,驀然反應過來,倉惶間象再次回到大漠中與於單亡命奔逃時,只覺得我要趕緊逃,趕緊躲起來。我立即迴轉身子,四處打量,兩側都是密密的屋宇,無處可躲。我想跑,霍去病緊握着我的胳膊問:“你在怕什麼?”
我聽到腳步聲已經到身後,滿心無奈恐慌下猛然撲到霍去病懷中,抱住他,臉埋在他的肩頭,他怔了一下,緩緩伸手摟住我,在我耳邊道:“既然我在,長安城沒有人能傷害你。”
粗豪的笑聲,嘖嘖有聲地嘆道:“長安城的娘皮們也熱情得很呢!豪爽不比我們……我們西域的姑娘差,看背影倒是長得……”
霍去病手一動,我緊掐下他的背,他收回了手。
一聲輕咳,漢子的話斷在嗓子中,一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聲音:“公子見諒,家僕口無遮攔,並無輕薄之意,只是地處西域,粗豪慣了。”
我的身子無法抑止地微微抖着,他就站在我身邊,我以爲我永不可能再見到他,沒有想到多年後,我和伊稚斜竟然重逢在長安街頭。
如果我突然出手,他會死在我手下嗎?不可能,在這樣的地方,以他現在的身份,跟隨的人肯定都是高手,他的功夫又本就是匈奴中最好的。可我究竟是自己的功夫不能,還是心裡不能?
霍去病用力地摟着我,似乎想借此告訴我,一切有他,他的聲音冰冷,“各位最好能快點消失在我眼前。”
“不識擡舉,你……”
“嗯?”伊稚斜很清淡的一聲,漢子卻火氣立消,恭聲道:“小的該死。”
“打擾了兩位,我們這就走。”伊稚斜聲音淡淡,語聲未落,足音已去。
一把微顯柔軟的聲音:“我家主人好聲好氣地給公子道歉,公子卻言語粗魯,空長了一副好皮相,真正讓人失望。”
霍去病猛然摟着我幾轉,幾枚鐵刺落地的聲音,霍去病顯然已是大怒,欲推開我,我緊緊抱住他,低聲求道:“讓他們走,求你,求你……”
“朵兒,你在做什麼?”伊稚斜聲音雖然平淡,可我已聽出他是帶着怒意。
朵兒?又是這樣的脾氣,目達朵?她竟然也隨了來?
目達朵強笑道:“這位公子功夫很不弱呢!倒是位英雄,難怪脾氣那麼大,在下知錯了,求公子原諒。”
長安城中只怕從沒有人想出手傷霍去病後還能站着說話,霍去病強壓着怒火只從齒縫中迸了個字:“滾!”
幾聲高低不同的冷哼聲卻全被伊稚斜淡淡的一個“走”字壓了下去,只聽腳步匆匆,不一會長街又恢復了靜謐,夜色依舊,我卻已是一背的冷汗。
霍去病輕聲說:“他們走了。”我欲站直,卻身子發軟,險些滑倒,他忙攬住我,我頭搭在他的肩頭,沒有吭聲沒有動,短短一會,我竟然彷佛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已是心疲力盡。
他靜靜站着,直到我擡頭離開他的懷抱,他笑問:“利用完要拋棄了?”我強笑了笑,“多謝。”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摸着下巴,視線斜斜地瞅着我,壞笑着說:“這樣的幫助我很樂意伸手,美人在懷,心喜之,不過下次可不能一個謝字打發了我,要有些實質性的表示。”
我低下頭找剛纔掉在地上的鐵刺,“誰謝你的懷抱了?我只是謝你不問我他們是什麼人。”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不問你也會說,如果只是你想塵封的過去,你可以永遠不解釋,我只認識我認識的金玉。”霍去病蹲在地上也幫我尋找。
我心中一震,擡眼看向他,他卻只是低頭仔細四處查看,“這裡有一枚。”他剛要伸手拿,我立即道:“不要用手。”
從懷裡掏出手絹,小心地拿起鐵刺,細看後,心中確定果然是目達朵,看來她過得很好,這些年過去,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她卻性子依舊。
“一言不合就出手傷人,居然還浸了毒?”霍去病臉色鐵青地盯着鐵刺。
我搖搖頭,有些寵溺地說:“不是毒,她最喜歡搗亂,這上面只是一些讓人癢癢的藥,不過真中了,雖沒有性命之憂,可也夠你癢得心慌意亂。”
霍去病眼中有疑惑,“沒有男子這麼無聊,是個女子?難怪說話聲音聽着有些怪。”我點點頭。
霍去病送我到園子後欲告辭離去,我躊躇地望着他,卻實難開口,他等了一會,見我仍不發一言,溫和地說:“你放心吧!那個男子氣度不凡,隨從也都不似一般人,他們肯定不是普通的胡商,但我不會派人追查他們的身份。”我感激地向他行了一禮,轉身要進門,他又叫住我,柔聲說:“如果有什麼事情記得來找我,長安城裡你不是孤身一人。”
他漆黑的雙眼中盛着暖意,我凝視了他半晌,慌亂的心似乎平復很多,用力點點頭,他粲然而笑,“好好睡一覺。”我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直到消失看不見時,才關門回屋。
夜色已深,我卻難有睡意,擁着杯子,盯着燈,只看燭淚滴滴,似乎一滴一滴全燙落在心尖。
伊稚斜爲什麼來長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還是有其它目的?是否世事總難如人意?在我以爲已經徹底拋開過往的一切時,竟然在一擡眼的燈火闌珊處再次望見他。阿爹,我答應過你絕不會去找伊稚斜,會努力忘記匈奴,也到了漢朝,可他怎麼出現在漢朝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