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清寧宮是一座五間硬山頂正房,東側第二間,寬敞肅穆。雖然天很冷,屋內生着火,倒是暖和。
隨着幾聲叫起,一個體態魁梧的胖子不緊不慢地走下龍牀。這便是後金的皇帝、天聰汗皇太極。雖然有些胖,卻面色赤紅、眉清目秀;而且,不是虛胖,是孔武有力的那種胖,能拉三石強弓,“上儀表奇偉,聰睿絕倫,顏如渥丹,嚴寒不慄。長益神勇,善騎射,性耽典籍,諮覽弗倦,仁孝寬惠,廓然有大度”。
他生來行動穩健,舉止端莊,聰明伶俐,耳目所經,一聽不忘,一見即識。還很愛看書學習,在努爾哈赤的幾個大兒子中,惟有他識字。因爲父兄長年累月忙於出征作戰,七歲就開始主持家政,把家裡日常事務、錢財收支等管理得井井有條。很多難事不煩努爾哈赤操心,自己就能幹得很出色,因而努爾哈赤對其愛如“心肝”。
見皇帝下了龍牀,正宮皇后孛兒只斤·哲哲忙跟着下牀,何候他穿衣。原本這些事自有宮女做,可賢慧的皇后堅持要自己服侍男人更衣。她出身蒙古科爾沁部,屬於黃金家族的旁系血親。蒙古諸部中,科爾沁部與金國關係最密切,聯姻也最多。除了哲哲皇后,永福宮莊妃布木布泰,關睢宮宸妃海蘭珠,皆出於科爾沁部。
“唉!這天亮得可真早啊!”皇太極感嘆了一聲,眼眶有些紅腫,顯然沒睡好。
“皇上日理萬機,實在是太辛苦了!”哲哲說着奉承話,想起昨晚上的旖旎風光,臉蛋不由得紅了。
“嗯,還是汝會說話!”皇太極呵呵一笑,在她的嫩臉上捏了一把,出宮乘輦往大政殿而去。
看上去很祥和,皇家與尋常人家似乎也沒什麼不同。然而,這卻是血雨腥風的一天!
大政殿,丹墀之上,擺放着四張椅子。此時的後金實施的是四大貝勒合議制,皇太極雖是皇帝,卻要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共理朝政,皇權受到掣肘。儘管如此,憑着高超的政治手段,他依然取得了很大成就。
政治上,振興文教。提出“以武功戡亂,以文教佐太平”,一改其父努爾哈赤屠殺漢人的政策,舉辦科舉,錄取滿、漢、蒙古生員,“凡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歲以上,俱令讀書”,學習漢族文化,命儒臣翻譯漢字書籍。
經濟上,制約滿族貴族特權。派人丈量土地,將“各處餘地”歸公,發給民戶耕種,不許旗主、貴族再立莊田。又把原來每13名壯丁編爲一莊改爲每8名壯丁編爲一莊,“其餘漢人,分屯別居,編爲民戶”,並下令編審壯丁,解放部分奴婢爲編民。
軍事上,剛即位便征服內喀爾喀五部;派阿敏同貝勒嶽託、濟爾哈朗、阿濟格、杜度等徵朝鮮,並討毛文龍,逼得毛文龍逃亡海島、朝鮮國王李倧遣使求和;趁着林丹汗西遷,擊敗察哈爾所屬的多羅特部,取得敖木倫大捷,一直追擊察部至興安嶺,盡佔察哈爾舊地,派官員到這些地方宣敕。
然後,這位梟雄的目光便盯上了南邊的大明。
三年前,征伐朝鮮得勝後,他親率大軍徵明。先攻寧遠,遇到了讓老父親鎩羽而歸的袁崇煥。那袁蠻子厲害,連守十餘日巋然不動,又令滿桂、尤世祿、祖大壽出城迎戰。他督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阿濟格等進擊。遭到明軍炮擊,士兵一排排倒下,遊擊覺羅拜山、備禦巴希等被射死,貝勒濟爾哈朗、薩哈廉、瓦克達俱傷。打不下寧遠,
再戰錦州,時已六月四日。將士中暑很多,只得下令退兵。“寧錦大捷”後,他得出結論:欲奪取北京,須繞道蒙古。
三年後,他果然繞道蒙古,再次伐明,克遵化、永平、遷安、灤州四城,派二貝勒阿敏屯兵五千駐守,以爲將來伐明的據點。此時袁蠻子已經下了獄,原以爲高枕無憂。不料那崇禎小兒又派經略孫承宗督兵攻取四城。灤州守將、固山額真圖爾格等不能支,棄城奔永平府。阿敏不敢戰,竟令諸將棄其城,盡殺明將吏降者,屠城民,收其金帛,夜出冷口東還。
這阿敏,素有野心,當年伐朝鮮時,就想在朝鮮自立爲王,說什麼“吾恆慕明帝及朝鮮王城郭宮殿,今既至此,何遽歸耶?我意當留兵屯耕,杜度與我叔侄同居於此”。濟爾哈朗、杜度苦勸方還。
哼,正好借這個藉口除了他,然後再逐步廢除四大貝勒合議制。朕乃天子,理應唯我獨尊!
爲了造勢,上回在御殿,他便集諸貝勒大臣宣諭, 罪阿敏等。阿敏等至,令屯距城十五里,復宣諭詰責。
然後,便動真格的,派兵將其控制起來,再召諸貝勒大臣集闕下,廷議其罪。罪名早已擬好,除了此次棄四城之外,還有心懷異志、當年在朝鮮謀求自立等等。廷議阿敏死罪。
“死罪?”
聽大臣們說應該判阿敏死刑,皇太極哭了,哽咽着說:“朕不傷心阿敏,傷心那些戰歿的將士!無數將士捨生忘死奪來的四城,竟被阿敏輕易地放棄了!”
越哭越傷心,淚如泉涌。大臣們都以爲阿敏此次死定了!
不料,過了三天,來了旨意:不殺,改爲幽禁,留莊六所、園二所、奴僕二十,其餘財產歸阿敏之弟濟爾哈朗。
大家都說皇帝寬宏大量,然而明眼人卻看出,濟爾哈朗從小養於努爾哈赤處,與皇太極關係極好,皇帝的勢力再次增強。
大政殿外,北風獵獵,擠滿了奉旨傾聽阿敏罪狀的文武官員。
貝勒嶽託手捧聖旨,字正腔圓地宣於衆曰:“阿敏怙惡久矣。當太祖時,嗾其父欲移居黑扯木??師徵朝鮮,既定盟受質,不原班師,欲與杜度居王京,濟爾哈朗力諫乃止。此阿敏有異志之見端也??諸貝勒子女婚嫁必聞上,阿敏私以女嫁蒙古貝勒塞特爾,及宴,上不往,常懷怨憤。??及代守永平,妄曰:‘既克城,何故不殺其民?’又明告衆兵曰:‘我既來此,豈能令爾等不飽欲而歸?’略榛子鎮,盡掠其財物??屠永平、遷安官民,悉載財帛牲畜以歸。毀壞基業,故令我軍傷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