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本營匆匆吃了一頓飯後,一行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了長老會,長老會已經得到了通知,他們決定下午立即召開軍政聯席會議,商討應對之策。
爲了避免走漏消息,這次,大家卻是全部坐上了一輛軍中的運兵馬車。
一路上,衆人都顯得心事重重。只有曾熾在那聽着黃鴻曼的耳語不住恩恩地點着頭,不時地看向了林旒身後的謝寧,臉上滿是後怕的感激與訝異的驚容。
“雷兄弟,也萬分感謝您救了林丫頭與我妻子。實在是很抱歉,突逢大變,我們現在卻沒空好好歡迎下您,爲您接風。”
走進長老會所在小樓時,曾熾卻是走了過來與謝寧並排,向他低低說道。
……
謝寧微笑擺了擺手:“曾殿下,請千萬別這麼說,這是我的榮幸。”
“對了,我能……參加你們的長老會會議嗎?旁聽?”
他遲疑了下,卻是猶豫着問道。
曾熾凝眉想了想。
“長老會已經得到您到來的消息了,以您的天才資質與……目前身份,必然會得到他們的萬分重視。他們應該吩咐了衛兵,不會阻攔您的。而且,您現在不還是林統領的貼身護衛嗎?跟着她進去了就是了。”
他笑了笑,卻是給了謝寧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顯然,他似乎從黃鴻曼那知道謝寧與林旒那一系列陰錯陽差的誤會了。
果然,一路上,衛兵們似乎都對抱着個小男孩的謝寧視而不見,卻是任由他跟在林旒的身後進入了重重守衛的要地。
……
當一行人穿過無數崗哨,推開一間會議室的門後,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卻是帶着十數位老人站在門口。
“林統領,歡迎你的歸來。”
他看向林旒,沉沉說道。同時,他的眼亦是掃過了林旒身後的謝寧與小火鍋。他楞了楞,死命盯着在父親懷裡乖乖好奇打量着衆人的小火鍋看着,眼裡卻是猛然閃過一絲……意味難明的哀傷與痛惜。
大家紛紛就座後,鬚髮皆白老者在主位上亦是坐了下來,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既然林統領回來了……那我們就開始會議吧。西陸使團也得到了林統領歸來的消息,他們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卻是要求我們明早八點以前,給他們最後答覆。要麼簽署條約,要麼,他們離開。”
“所以,今天之內,我們必須拿出解決方案來,或與他們戰爭,或在飢餓中失血而死,或……屈服。”
他低低地說着,又是看了小火鍋一眼。
……
氣氛一片沉默,衆人幾乎都將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了漠然枯坐的林旒身上,他們的目光或熱切,或希冀,或……在希望出現奇蹟。
然而少女卻是低垂着頭,久久的沉默着。
“我也不知道……我只擅長軍事。”
良久,少女才低低地說道。
她的面上已是一片蒼白,似乎沒有絲毫血色。
低低地嘆息在會議室中沉沉響起,謝寧痛惜地望向少女顫抖的肩背,他心中已是焦慮萬分。
他們怎麼還沒來?難道這幾天又出了什麼變數?
不,最後一次跟他們聯絡的時候,他們卻是說預計也得明後兩天才到的——可到底是明天還是後天啊!萬一是後天怎麼辦?
他們現在到底到哪裡了?我要不要現在就把它說出來?可是,這種大事,別人怎麼可能會相信?
…………
謝寧心亂如麻地想着。
…………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卻忽然被一陣激烈的爭吵驚醒了。
擡眼看去,卻見黃鴻曼已是滿臉激憤的神色:“不!我們不能這麼做!那我們成什麼了?爲了在西陸人的施捨下可恥卑微的生存,將林丫頭送去和親嗎?那是恥辱!是恥辱!”
她憤怒地叫道。
“但如果不這樣做,也許我們就會滅亡了!”
一名矮瘦老者低低說道。
“站着死也比跪着生要好!魯長老,你一直極力遊說大家通過你的提議,是什麼意思!”
黃鴻曼已是氣憤地拍案而起。
……
“我沒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這樣,孩子們就要餓死了!種族,也將走向滅亡!毫無希望的滅亡!與其魚死網破,不如忍辱偷生,以圖來曰!”
矮瘦老者也是站了起來,卻是與黃鴻曼絲毫不讓,怒聲說道。
“是你自己怕死吧!”黃鴻曼已是氣得怒不擇言。
“我怕死?”
矮瘦老者卻是蒼涼地笑了起來。
“七年前,老頭子的兩個兒子先後戰死於十字前線……老頭子什麼都沒說,只將三個已長大,更是立志以鮮血報父仇的孫兒,又送去了大軍之中。他們才一個,才一個娶了親,更都沒有留後啊……但三年前,深谷之役……他們……也犧牲了……”
他悲涼地笑着,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兩行渾濁的老淚卻是從他顫抖的面上緩緩流了下來。
滿座之人都是向矮瘦老者投去了同情安慰的目光,黃鴻曼也已是楞楞地站在了那裡。
……
“兩個兒媳先後鬱鬱而終,老頭子又將唯一的孫媳送去改嫁……現在,魯家,也早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老頭子早已無牽無掛……只恨不能早曰去地下,與我的孩子們團聚……”
“可是,我不甘心啊!沒看到蠻族的滅亡,沒看到他們流盡鮮血,我怎會甘心!”
矮瘦老者睚眥欲裂地說着,卻是又看向了黃鴻曼。
“黃女娃……你說我怕死……可我還有什麼好怕的……自從我最後一個孫子戰死,老頭子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種煎熬……”
“但我們不能讓孩子們餓死!我的孩子們已經全走了……我無怨無悔,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們不能讓所有人的孩子們都死去!不能讓種族的未來死去!”
……
“是,我確實怕,我只怕我閉眼後,卻再沒有人找蠻族復仇了,再沒有人喊着鮮血與復仇!割盡蠻族的每一塊血肉!流盡他們最後一滴鮮血!那樣,我的孩子們犧牲的意義又何在?數百年來,在這片大地上流盡鮮血的戰士們犧牲的意義又何在?那樣,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他聲嘶力竭地叫着。
“我永遠都只會記得當時大長老安慰我的話,一切爲了種族,犧牲在所難免……”
“而現在,我要說的,也只是這一句……”
他低低地說着,坐回了椅子上。他的面容激烈地顫抖着,卻是強自壓抑了淚水。他閉目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沉寂了下來,彷彿一具蒼老的化石。
……
黃鴻曼卻是昂頭站着,儘管她神色中再沒有對老者的半分指責,更滿是愧疚。
“我說錯了話,在這裡向魯長老真誠的道歉。對不起,是我氣急說錯話了,請您原諒我的無知妄言!”
“但我要重申的是,我堅決反對魯長老的提議!”
“讓一個十八歲少女稚嫩的肩膀抗起民族的未來,本已是民族的大不幸!”
“三年多以來,她沒有過上一天少女應該有的生活,她所見的,都是戰火與殺戮,她所下達的每一個命令,都帶來了犧牲與鮮血。這些,你們知道嗎?”
“三年多以來,她爲了種族的未來,爲了她肩負的壓力,多少個夜不能寐?多少次從噩夢中哭叫着醒來。這些,你們也知道嗎?”
……
“林家的血也快流光了,只剩下她這最後一個……但她卻成了大軍唯一的統帥,英明的統帥。三年多以來,在她的無數個夜不能寐下,無數個噩夢下,無數次戰戰兢兢、負重如山的運籌帷幄下……我們總算挺過來了,我們徹底扭轉了劣勢!我們歡欣,我們鼓舞……”
“但你們又知道嗎?!她只是一個少女!一個還沒滿二十二的少女!她已經犧牲夠了!我們不可以再讓她犧牲下去了!她會死的!”
“而現在,我們卻是又要將她的終身幸福,犧牲在苟延殘喘之下,我們於心何忍?我們良心何在?”
黃鴻曼泣不成聲地訴說着,她已是淚流滿面。
“大家更別忘了,是林致遠老大人帶領我們成功地反抗了蠻族的統治!而現在,我們卻爲了向人屈服,要將他在這世上僅存的血脈後裔推進火坑!”
“我只想問一句!在坐諸位,如果我們這樣做,我們還是華夏人嗎?!還是高貴的華夏人嗎?!還是寧折不彎、慷慨俠烈、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華夏人嗎?!”
“寧願站着死,也不願跪着生!我要說的也就這些了!”
她默默擦了擦眼淚,卻是冷若寒霜地坐了下來。
……
又是一次長久的沉默。
良久,主位上的大長老卻是低低發言了。
“如果大家都沒什麼要說的了,那就表決吧。”他枯澀說道。
“我贊成魯長老的提議,我們只能忍辱,以待來曰。”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一名長老率先低低發言,他歉意地看了林旒一眼,已是長嘆一聲,緊緊閉上了眼睛。
“我反對。”另一個激憤的聲音隨之而起。
“我……贊成。”大長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贊成。”另一個微弱的聲音緊隨其後。
“我家還有兩個孫子沒死,還有個重孫剛生下來,但我……堅決反對!”又一個慨然的聲音鏗聲響起。
……
“我……”當輪到林旒的叔祖林長老時,他卻分外的猶疑了起來。
他的面容猛烈地顫抖着,他深深地、憐愛地望了林旒一眼。
“我也反對。”
他低低地說出這句話,彷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軟在了椅子上。在座的長老們卻是無論贊成還是反對的,都善意與理解地看向了他,輕輕安慰着他。
…………
當票數最終指向了六比六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是看向了林旒。
即使黃鴻曼與魯長老的爭吵再激烈,她也沒有動過一動,一直低垂着頭,默默坐着的林旒。所有有資格投票的人中……唯一還沒有投票的……
林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