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任命還沒下來,衡嶽市卻發生了一連串的事。
首先是主管經濟的副市長被帶到省裡去接受調查,接下來工業園區的所有檔案全部封存。還沒等人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鄧涵宇找上我的門來,說關培山也被隔離審查了。
關培山被查,春山縣就要發生地震。當初在關任上提拔起來的幹部,逐一被市紀委問話。這次不是一根棍子插到底,而是雙管齊下。另一根棍子就是在春山縣搞房地產開發的樑天行也被抓了。
消息不斷傳來,每一道消息都讓我心驚肉跳。
就在我心神不定的時候,月白來了市裡,電話邀請我去衡雁賓館見面。
鄉鎮幹部來市裡,一般都住衡雁賓館。當然,衡雁賓館不是他們的接待賓館,鄉鎮幹部的檔次還不夠享受衡雁賓館的優惠。但幹部們來都喜歡在這裡開房,主要還在於一個面子。
快一年時間沒見着月白,心裡多少有些想念。
月白眉頭緊鎖,悶悶不樂的樣子讓我很感意外。過去她只要一見着我,必定是笑不攏嘴。我瞧瞧屋裡沒其他人,開門見山說:“柳書記,想我了?”
月白幽怨地看我一眼,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在我對面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神情無比落寞。
“怎麼了?”我輕輕地問,起身走到她身邊,伸出手來搭在她肩頭。
她微微的抖了一下,又幽幽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就開始感覺到不尋常起來了,月白的心底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你叫我來,又不想說話,究竟是怎麼了嘛。”我故意板起臉說話。我知道月白在我面前是沒有秘密的,一個女人能將身體給你,她就不會對你有任何的秘密。
“陳風,會出事了。”她終於說出一句話,擡起手抓住我搭在她肩頭的手。
我感覺她的手很冰涼,似乎沒有血色與溫度。
“出什麼事?”我反轉手來,捏着她纖細的小手。
月白原來在鄉下的時候,一雙手就出奇的白皙與纖細,我曾經捏着她的手感嘆說,她這雙手就應該是搞藝術的手,不是握鋤頭把的手。
我說這話的時候,月白正躺在我身邊,她側起身子,將下巴支在我的胸口,一隻手肆意的在我身上游走,她笑盈盈地說:“我現在就是在搞藝術啊!”
想到這裡,我心裡一跳,隨即趕緊收斂心神。
“老關書記出事了,你知道吧?”她問我,因爲緊張,她的手愈來愈緊地握着我的手。
“他出事管你什麼事?”我輕鬆地說:“老關書記出事是遲早的事,但是我們跟他沒半點瓜葛,不用擔心。”
“你早就知道?”她扭轉頭看着我,眼神裡全是驚異的神色。
我避開她的眼神說:“我雖然不是神仙,但我看問題能看到本質。老關書記從書記位子上調離之後,就算不高升,也應該平級吧?但他調到市經濟發展領導小組,而且只負責春山縣,那時候我就有預感了。”
月白拖過我的手,將臉貼在我的手心上,由衷地說:“你真厲害。可是我怕!”
“你怕什麼?”我逗着她說:“你跟老關沒交情,八竿子也打不到你。”
月白猶豫了一下說:“老關書記不但認識我,而且我們之間也還有事。”
“什麼事?”我心裡頓了一下,月白與關培山有交情,我是第一次聽說。我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聯繫在一起的。當初經濟發展小組給蘇西鎮的基礎設施投資,一切工作都是鄧涵宇在出面協調,關培山連面都沒露過。他們什麼時候又栓在一起了?
“錢的事。”月白將我拉過去,她將臉從我手心上移開,將頭貼在我的胯間,雙手將我環抱了起來。
我一聽她說到錢的事,心就開始跳得厲害。現在的幹部,只要與錢扯上關係,就不可能撇得清關係。
“什麼錢?”
“經濟小組投資款。”
“多少?”
月白伸出兩根指頭,她的身體又開始顫抖起來。
“錢呢?”我問。
“沒入賬。我把它當作福利分了。”
“你是瘋了!”我甩開她的環抱,氣呼呼地走到一邊去,恨恨地說:“月白,你把自己送上了不歸路,知道嗎?”
月白說的這筆錢我知道,當初鄧涵宇帶來蘇西鎮的投資款有五百萬之巨。而蘇西鎮基礎設施的實際投入不到兩百萬元。當時我在做鎮委書記的時候,我在鎮委會上表過態,這筆錢要退回給經濟小組。
因爲蘇西鎮跟經濟小組簽有協議,按照投資款的多少決定經濟小組在基礎設施上管理權年限。錢越多,人家的管理權限就越長,蘇西鎮的主動權就會越少。這筆賬我是算得非常清楚的。
而且,這筆投資款不是某個人的私有財產,而是衡嶽市的財政撥款。
“到底怎麼回事?”我按捺住怒火問。
“你去縣裡後,我找過鄧組長說要退還這筆款。但鄧涵宇說他做不了主,要我去找關書記。我找了關書記後,關書記說這筆錢既然已經撥付給了蘇西鎮,就段段沒有要收回來的意思。讓我想辦法消化掉。”
“你是怎麼消化的?”
“你知道,我被你送上鎮委書記的位子後,其實就是在火上烤我。我一個農民出身的人,根本不懂這些彎彎道道。”月白看着我說:“關書記讓我將實際投資款全部按一倍造價了。”
“工程造價上做了手腳?”我問,心裡的火幾乎要熊熊燃燒起來。關培山這隻老狐狸,他是想害我,還是要害月白?
“然後呢?”我問。
“多出來的款項,一半給了老關書記,另一半我沒敢拿,到年底的時候,當福利全部發了下去。”月白的臉色開始慘白起來,眼神也黯淡無光了。
wωw ⊕Tтkā n ⊕¢ o “當時怎麼不跟我說?”我幾乎是吼着問。
“關書記不讓我說。”月白委屈地說:“他說,如果我告訴你了,他就要收回在蘇西鎮的投資。”
“傻娘們1我吐口而出罵道。關培山也只是嚇嚇月白這樣的人。他這一手,其實是將月白綁在了他的戰船上了。月白綁在他的戰船上,無形當中就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畢竟,蘇西鎮是我的發跡之地,月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不能不投鼠忌器!
月白聽我罵她,她反而笑了,我能看出來她的心情在我的罵聲中開朗了許多。
幾年的鎮委書記歷練,將她原本一身野性的誘惑剝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與知性。眼前的月白,不再有我當年迷戀的魅惑,她的身上,處處充滿了像許美麗一樣的美麗。這種美麗讓人有種不敢親近的距離,只能欣賞,不能旖旎。
她完全變了,變得我一點也認不出來了。當年的羞澀與火辣,如今被沉靜與賢淑取代,讓人不會再產生聯想,只能仰慕。
“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我問,在牀頭上坐下來。
“除了你,我還能找誰?”她看我一眼,想起身過來,被我制止了。
“我能幫你什麼?”我沒好氣地說。現在是多事之秋,所有人都在惶恐中避之不及。稍有不慎,就會陷入滅頂之災。
關培山出事,我不能置身事外。畢竟我是在手底下成長起來的幹部。不明底細的人都以爲我是他的人,要不,以我的資歷與背景,怎麼能輕而易舉的當上春山縣的副縣長呢?
月白卻出乎意料地說:“我沒叫你幫我。”
我驚異地看着她說:“哪你找我做什麼?”
“你的意思,我來找你錯了?”月白的眉頭皺了起來。
“沒有!”我趕緊搖頭說:“可是你要告訴我,我該怎樣幫你。”
“我說了,不需要你幫我。”月白硬邦邦地說:“我來,就是告訴你,萬一我真有事了,還得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
“蘇西鎮的未來,你一定要管。”
我嘆口氣說:“不是我不管,我管不了啊。”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輕鬆地說:“好了,該見着你也見了,該說的話也說了。現在我沒什麼事了。我該去我要去的地方了。”
“你去哪?”我一驚,跟着她站起來,攔在她面前。
“你以爲我能躲得過去?”她悽然地笑了笑說:“陳風,最後我有個要求,你抱抱我吧。”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來。
她安靜地靠在我懷裡,安靜地呼吸着。
我心裡一陣痛,抱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要擔心1我安慰着她說:“跟組織把問題說清楚就好了。”
她擡起頭,安靜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來,在我臉上輕輕撫摸了一把。
“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她喃喃地說:“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現在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了。”
我感動得摟緊了她。月白,這個曾經讓我感受到人世間最美妙的女人,如今就要走向了一條看不到光明的路去了。
“陳風1她喃喃地叫我:“你知道嗎?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我嗯了一聲,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我不配1她笑了笑說:“陳風,我要感謝你。你給了我一個男人的愛,讓我知道做女人的幸福。”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好將頭低下,去吻她臉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