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心急火燎趕到蘇西鎮,一見到我就大驚小怪地叫,說劉書記昨夜發了大脾氣,幾個局的局長都捱了罵。我的電話不通,到處叫人找我。把個春山縣,鬧得雞飛狗跳。
我並不吃驚,劉啓蒙書記的這種做法,恰好在我的預料之內,但我並沒有關機。
我之所以回春山後讓縣局局長去彙報,自己抽身來了蘇西,就是想避開與劉書記的正面交鋒。在麒麟山莊一事上,劉啓蒙死咬不放,大有置之死地的態勢。我不能趟這渾水!
魏延能找到蘇西鎮來,說明這老小子還是有一套。
我掏出電話,才發現手機關了機。想去開機,卻發現沒電。
於是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說:“唉,沒電了。難怪不通。”
魏延詭異地笑,伸着懶腰道:“陳縣長,你安排我休息一下罷。昨夜到現在,我還沒眨一下眼。”
“爲何?”
“找你啊。”
“什麼事那麼急?”我不置可否地說,站起身準備給他去倒水。
魏延趕緊攔住我,從我手裡接過紙杯,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砸吧着嘴說:“都說蘇西鎮山美水秀,果真名不虛傳啊。”
魏延喝的是我們蘇西自己的泉水。我自從來到蘇西后,就再也不喝其他的礦泉水。我喝的水都是老鷹嘴千年不涸的山泉。
“好喝就多喝幾杯。”我笑着說:“魏主任那麼早過來,怕是還沒吃東西吧?”
魏延被我一說,才恍然大悟般揉了揉肚子道:“哪裡顧得上吃東西。沒找着你,我就是失職。我失職,挨批不說,還怕影響到你縣長啊。”
我笑而不語。魏延作爲我政府辦的主任,確實要有領導的行蹤信息。倘若他不知道領導的行蹤,就是嚴重的失職。這些是組織紀律,是規範幹部的條件之一。
魏延的話裡含着另一層意思,我的行蹤從來就不告訴他。魏延幾次想說,都被我用眼神扼殺了。如今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不會放棄,因此旁敲側擊地提醒着我。
“劉書記罵人是因爲什麼事?”我轉移話題問。
“天曉得。”魏延皺着眉頭,嘆口氣道:“我都下班回到家了,正在吃飯,被一個電話叫到縣委。一進門,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劉書記不會隨便罵人吧?”
“確實很少看到他罵人。這次捱罵的還有縣公安局長,人事局謝天。反正我去的時候,會議室裡坐着幾個局的局長,個個都是耷拉着頭,臉色都不好看。估計沒跑一個。”魏延笑道:“平時這些局長人模狗樣的,被書記一罵,個個都像暈頭雞一樣。”
我不覺得好笑。劉啓蒙如此大的反應,不會是一件小事。他半夜叫這些局長去捱罵,這在歷史上還未有過。劉啓蒙一貫以儒雅示人,是典型的文官。別說他破口大罵,就是說句重話的情況,我在春山縣這幾年,基本沒看到。
“罵我沒?”我試探着問。
“這倒沒有。”魏延放下杯子說:“就是找不到你人,他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劉啓蒙書記沒有揹着我罵我,說明我在他心目中還有一定的顧忌。倘若他公開罵我了,也就說明我們合作的機會走到了盡頭。
“現在趕回去?”我再次試探地問魏延。
“現在趕回去也沒意義了。劉書記一早去了衡嶽市。走的時候指示我,想盡一切辦法找到你,在縣裡等他回來。”魏延揉揉肚子說:“你們蘇西有些什麼好吃的?”
我電話叫來雪萊,讓她帶着魏延去錢有餘的賓館找點吃的東西。
魏延一走,我拿起電話給小姨打。
市局招待所512房究竟藏着什麼秘密,到現在我還一無所知。小姨說過要幫我,也不知到了什麼程度。
小姨在電話裡支支吾吾的敷衍,她越敷衍,我越感到事態不一般。
我問:“小姨,有什麼發現沒?”
小姨遲疑了一下說:“沒什麼東西。”
“找到名單了嗎?”
“什麼名單?”小姨似乎很茫然一般,對我的提法顯得很迷茫。
“我跟你說過的名單啊。”我有些心急,小姨不會不記得。在我的記憶裡,只要是我陳風囑託的事,小姨就從來沒忘記過。
“沒看到。”小姨斷然回絕我。
“哦。”我長嘆一聲,準備掛電話。
“這份名單很重要?”小姨突然傳過來這句話。
“確實很重要。”我心不在焉地說。
“哦。”這下是小姨了,她似乎若有所悟一樣,捏着話筒半天不說話,話筒裡只有一陣陣的電流聲。
“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小姨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
我愣了,小姨這不是在告訴我,她拿到了名單了!但她爲什麼要否認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劉啓蒙發火,肯定與麒麟山莊的事有關。而唯一能破局麒麟山莊的,就是這份名單了。
因此這份名單,比性命更重要。否則,郝強和老莫不會拿自己的前程甚至生命作賭注。從小姨諱莫言深的話裡,我揣度到小姨非但拿到了名單,而且深知名單所包含的嚴重性。要不,依我小姨的性格,她不會對我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
我堅定了信心,就想着即刻跑到小姨身邊去,一定要拿到名單。
鎮黨政辦秘書輕手輕腳進來,這個小夥子長得很精神,大有我當年的風格。
“陳縣長,你好。”他客氣地笑,雙腿筆直站在我辦公桌前。
“有事嗎?”我問,我與這個秘書沒過多的交情,甚至連他姓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聽說他是縣委派下來的大學生。原本是要去擔任村官的,被月白要到了黨政辦。黨政辦秘書這個位子,在我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坐。政府繁雜的事物多,沒有一個秘書來打理,一切就只能靠月白一個人忙。月白是不堪重負了,才向縣委提出來要一個秘書。
秘書看我一眼,趕緊轉移開目光。他幾乎不敢與我對視,這與當年我初到蘇西,又是何等的相似!
我見他不說話,就低下頭準備去批示月白送過來的活動方案。
還沒動筆,秘書遲疑地說:“陳縣長,我有個想法,向你請示。”
我興趣嫣然地問:“什麼想法?大膽說。”
秘書看一眼門口,走廊裡空空如也。才鼓起勇氣說:“我要檢舉揭發。”
我吃了一驚,擡起頭盯着他看,沉聲問:“你要檢舉誰?”
秘書遲疑了半天,憋紅了一張臉,吐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我要檢舉揭發柳鎮長。”
“檢舉什麼?”
“生活作風和經濟問題。”他這個時候開始順暢了,舔了一下有些乾澀的嘴脣,想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動聲色,抽出一支菸遞給他。自己點上火,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問:“具體點吧。”
秘書忙不迭地把手裡捧着的一疊材料遞給我,緊張地說:“都在這裡了。”
我瞄了一眼,擡頭是“關於蘇西鎮鎮長柳月白的問題材料”。
“還送給誰了?”
“沒有給誰。”
“手裡還有不有?”
“都在這裡了。”
“有沒有想過還要送給那個部門?”
秘書不明白我的話,張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我,認真地說:“我就等陳縣長您一句話,需要送哪裡,我就送哪裡。”
“好。”我敲了敲材料說:“從現在起,你必須做到絕對保密。組織會採取措施調查。在調查結論未出來之前,只要走露半點風聲,我都認爲是你的個人行爲。如果因此而造成了事故,你要負全部責任。”
秘書嚇了一跳,漲紅着臉連聲道:“我明白,我明白。”
我安慰他說:“不錯,你是個好同志。先回去工作吧,其他的事,組織需要你的時候,會找你。”
秘書低着頭出去,走到走廊裡又迴轉過來,低聲說:“我也沒別的意思。柳鎮長是個好乾部,只是需要組織提醒一下,免得走偏了。”
我心裡一陣厭惡!
我一輩子最反感的就是打小報告的人。當然,他不是打小報告,但他走錯了一條路。反應幹部問題,應該找紀委。他來找我,司馬昭之心啊。
我揮揮手讓他出去,並叫上關上門。自己走到裡間屋裡,把身體摔倒在牀上,我想安靜!
月白被人檢舉,是一件讓我六神無主的事。看來秘書這小子心機很重,從他準備的材料就能看出來,他是有預備的。
我不相信他只把材料給了我。這樣的人,不會不留一手。
月白當初要他來鎮政府做秘書,本以爲引進了一個人才,誰知道引進來一頭狼。倘若他檢舉情況屬實,我作爲鎮委書記,能脫得了干係?
何況,柳月白是我力薦擔任蘇西鎮鎮長。月白出任鎮長,已經破格了。當初我在劉啓蒙面前說了多少好話才讓他點頭認可。要是現在出事,我們兩個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心裡像是揣上了一頭鹿,活蹦亂跳的讓我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