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死了!餘味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眼睛裡似乎泛起淚花。
“怎麼死的?”我大吃一驚。我是看着老殘被手銬腳鐐拉走的,走的時候精神雖然萎靡,卻有一股擋不住的龍精虎猛的氣場。
“睡覺睡死的。”餘味說,神情悲悲切切。彷彿老殘是他的親人一般。
“睡死的?”我疑惑地問:“睡覺怎麼會睡死人?”
“這也不是怪事,公安局裡,喝水也有噎死的。”錢有餘說:“人啊,只要進了公安局,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喝道:“老錢,你胡說什麼!”
錢有餘翻着白眼道:“我又沒說錯。”
錢有餘是否說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殘一死,麒麟山莊一案,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
而且餘味帶來的消息,讓蘇西鎮的幹部都知道了麒麟山莊出事了。
人大主席嘆道:“原本我還打算這次回去後,找個機會也去享受享受,沒想到這個山莊這麼快就完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老殘,怎麼跑到公安局去睡覺了?而且一睡還死了?”
我們談這個話題的時候,飯還沒吃完。剛好領班進來,身後跟着兩個服務員,服務員後邊再跟着一個白衣白帽的大廚師。他們擡着一個大盤子,盤子上罩着一個盤子,讓人看不見盤子底下是什麼東西。
正在疑惑,領班笑眯眯地說:“各位老闆,生吃猴腦來了。”
這道菜是黃微微點的。當時點的時候我並沒反對。但我心裡有一股厭煩,想起猴腦的形狀,再想起血腥的場面,我有想嘔吐的衝動。
我不是素食主義者,我熱衷吃肉。但我反感血腥暴力,拒絕殘忍的吃法。
一桌子人歡呼雀躍,這道菜很出名。據說是把一隻猴子卡在桌子底下,露出頭頂,剃去頭頂的毛。
要吃的時候,拿鐵錘敲開頭蓋骨,揭開蓋子,能看到猴腦潔白如玉。再用小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
吃的時候,猴子並未死,不但可以看到猴腦的顫動,還能聽到猴子淒厲的哭聲。
我拂袖要走。如此吃法,縱使能長生不老,我亦寧願往生輪迴,也不願一飽口腹之慾。
有資格吃這道菜的人,富貴之身尚不夠,還得有一顆殘忍無比的心。
領班看我要離桌,一把拖住我說:“老闆,放心。”
她笑意盈盈,眉眼間一道春色。
盤子擡上桌,領班伸手揭開蓋子,但見盤子中央,兀立着一塊晶瑩剔透的東西。像腦、像膏,又什麼都不像。
“請!”領班做了一個請動手的姿勢。
沒有一個人去動手。大家都睜着眼看我。我剛纔的表現已經告訴了他們,我不但反感,而且厭惡。
跟進來的廚師一臉莊重,他從桌子上拿起一把勺子,在盤子上的猴腦上輕輕一觸,整個猴腦就顫巍巍的似乎要倒下來。
錢有餘擼起袖子,蠢蠢欲動。
我看到一邊的月白悄悄拉了他一把,錢有餘就頹喪地垂下頭,嘴巴砸吧着,似乎在韻味這道菜的精髓。
領班看大家不動手,還是笑眯眯地說:“這道菜叫生吃猴腦,其實它不是猴腦。它只是一塊豆腐。”
所有人都“咦”出了聲。這麼一塊東西,居然是豆腐?卻能做得高低起伏,凹凸不平。甚至在表面,能看到隱隱的血絲,以及阡陌縱橫的經絡。
“真是豆腐!大家請吧。”領班給我挖了一勺放在碗裡,眼睛盯着我,笑容滿面等着我下嘴。
我猶豫着聞了聞,果真有一絲豆子的甜香。
吃進嘴裡,但覺十分的滑膩,還沒張牙咀嚼,已經順着喉嚨溜下去了肚子。隨即,小腹裡烘起一股溫熱,瞬間流遍全身。
我一動嘴,其他人都猶猶豫豫地伸出勺子來。
我笑道:“果真是豆腐。”
迴轉頭問廚師:“師傅,手藝真高!怎麼做出來的?”
廚師溫和地笑,大聲告訴我們說:“我們採用剛出鍋的豆腐腦,用高湯澆注,鮑汁灌注。各位如果覺得好,就是對我的美讚了。”
大家就笑,各自將豆腐腦往嘴裡塞。
領班看大家都動手了,笑着說:“猴腦生吃,只是取個名字。這猴子,說來跟我們人類多少還有點淵源。我們怎麼會下得手去吃它?再說,吃猴腦,並不見得比我們這道菜要營養,何況還犯法啊。”
大家鬨堂大笑起來,暫時忘卻了老殘的死。
領班領着廚師滿意地退回去,剩下我們一桌子人,三下五除二,把一盤子的豆腐腦,瞬間風捲殘雲,一掃而光。
這是最後的一道菜,說實話,給我們帶來了驚喜。
兩瓶茅臺見底,一桌子菜除了這道“生吃猴腦”,其他的都沒動過多少。
我看到金玲滿臉的不捨,於是叫過服務員說:“打包。”
黃微微疑惑地問我:“打包乾嘛?”
我指着金玲一家說:“浪費可惜,不如給金玲嫂子打包回去,還能吃。”
趙金明還想推辭,金玲卻高興地站起身,幫着服務員將基本沒動過的菜,逐一打好包,放在一邊準備拿回家。
飯吃了,酒喝了。就該談正事。
月白要談的事,跟我沒關係。自從擔任了黨委書記以後,這經濟的事,我是全盤交給了月白去負責。
蘇西鎮沒有什麼企業。企業辦也基本屬於形同虛設。
我在的時候,搞過榨油加工廠。後來蘇西通電了,開了幾家規模不小的榨油廠,我就關閉了榨油廠。
除了榨油廠,蘇西還有一家農機廠,以及一座茶場。還有就是我辦起來的這個農貿產品公司。
農機廠早已壽終正寢,茶場也是千瘡百孔。整個蘇西鎮,只有農貿產品公司還在正常經營,並且獲利不少。
有了餘味帶來的消息,老殘的死似乎比談公司更要讓人關心。於是話題又回到麒麟山莊上來。
人大主席饒有星期地問餘味:“這個叫老殘的老闆,怎麼去公安局睡覺了?”
餘味驚異地看着他,說:“你不知道他是被抓走的麼?”
“抓走的?出什麼事了?”
“出大事了。”餘味似乎有些後怕,眼睛偷偷看我一眼,帶着感激說:“要不是我們老闆,可能我現在也關在公安局裡呢。”
衆人一聽,都把眼光投向我,想要從我這裡找到答案。
我淡淡一笑道:“都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大家又去看餘味,餘味被一團眼光包住,心裡開始發毛。擡眼看着我說:“老闆,我們現在回春山吧?你明早還有會。”
一邊的朱花語也緊跟着說:“是啊,明天是常委會。劉書記親自主持的。”
我看一眼身邊的黃微微,她低頭不語,似乎很不高興我要走。
餘味認識黃微微,當即笑道:“嫂子,我們晚點走也沒事。反正現在高速通了,回去也快。”
餘味話裡的意思,我豈能聽不出來?這小子賣乖,好像他爲了給我與黃微微溫存的時間,他累點苦點根本沒什麼。
錢有餘喜歡插話,這個不甘寂寞的老傢伙說:“纔回來又回去,領導不休息一下,能有精神幹革命嗎?”
大家又笑,七嘴八舌地罵他道:“老錢,你就是錢精,怎麼會懂得組織紀律。”
月白臉上一片羞紅,叱道:“老錢,你沒事就回去吧。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錢有餘陪着笑臉說:“小柳,我不打擾你們,沒必要趕我走吧!”
月白一急,道:“你在就是打擾了。怎麼不打擾呢?快回去。”
錢有餘涎着臉問:“你回不回?”
“滾!”月白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們的這番對話,多少讓人聞着了一絲味道。月白在錢有餘家登堂入室了!
我故意打着哈哈說:“老錢,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春山吧。”
錢有餘還想推辭,月白卻一點也不留餘地說:“老錢,你別一門心思想着玩樂,蘇西還有好多事等着你去處理。再說,我們要辦公事,沒空理你。”
錢有餘訕訕地笑,摸了一下腦殼喊道:“服務員,買單。”
叫了服務員,又陪着笑臉說:“哪我就跟陳縣長回春山了?”
“回吧,回吧。”月白不耐煩地一揮手。帶着蘇西鎮的一幫子人,準備迴轉金玲的土特產門市部查賬。
我和黃微微也一起出門,餘味早就將車開到了門口。
黃微微看到車,臉上一副不高興的神態,輕聲問我:“現在就回去?”
“沒辦法啊。”我裝作十分難受的樣子說:“老婆,對不起。我送你回去吧!”
黃微微淺淺一笑道:“不要了。我沒事,工作重要。你回去吧。”
上了車,我看着孤零零站在門口的黃微微,心裡一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