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就到了三月。三月是個鶯飛草長的日子,小陽春的三月裡,太陽像是被煮熟的雞蛋黃。
縣人大常委會連續開了兩天會,其中一項議程就是關於我任副縣長必走的組織程序。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人大常委會幾乎全票通過。而且我的常務副縣長屬於高配,正處級。這在衡嶽地區,都是少有的事。
縣委在人大會後開會,劉啓蒙親自主持,對副縣長分工。
我拿到文件時,認真地看了一遍,關於我的分工,內容很豐富。除了:協助縣長負責縣政府日常工作,分管縣府辦、徵管辦、財政、稅務、金融、人事、編制、審計、監察、信訪、國土、城建、市政園林、政府法制、人民防空、外事接待、投融資、政府採購工作。
一路看下來,越發越覺得滿心歡喜。特別是看到國土、城建也在我的分管範圍,我的嘴角自然咧開一絲微笑。
政府分工確定,相應的配置跟着就來了。除了政府辦由我負責外,秘書由原來的朱花語一個增加到三個。
四個秘書,就得有個頭。這個頭,不是政府辦的頭,而是私下意義裡領頭人。我心裡揣摩了一遍,覺得要想在四個人裡選出一個老大來,還真是個難事。
我把想法跟黃奇善一說,這傢伙拍着大腿叫嚷道:“陳大縣長,這事還不簡單?你相信誰,誰就是老大。”
我杵着眉頭道:“要說相信誰,我能知道?要是知道了,還跟你說?”
黃奇善咧開嘴笑,問我道:“你相信我不?”
我瞧他一眼說:“當然。”
“既然你相信我,就應該相信我的人,總該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讓你們家朱花語來擔頭?”
“不夠格麼?”
“沒有。”我欲言又止。
“那還扯什麼?就她了。”
我笑道:“奇善啊,古人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你還真學着古風來,佩服。”
黃奇善滿臉委屈的叫道:“陳風,你別不識好心人。讓我們家花語,做你的貼身大秘,你還委屈了?老子還不放心呢。”
我大笑道:“你不放心什麼?小人之心。”
說笑了一陣,最終我也沒表態。至於誰來牽秘書們的頭,我還得觀察一陣再說。
下午剛進辦公室,人事局局長謝天跟着進來,堆着滿臉的笑,四面觀察着我的辦公室,大驚小怪地說:“陳縣長,你的辦公室也應該要佈置一下了。”
我饒有興趣地問:“該怎麼佈置?”
謝天禿頂,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了,還穿着一件花格子的衣服,這與莊嚴肅穆的縣政府顯得格格不入。我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故事,這謝老頭年紀雖然大,卻是個潮人。據說他這把年紀,居然也追星。
謝老頭迷信風水,當年關培山的辦公室,就是他看的風水。
想到這裡,我就笑,問道:“謝局長,我這裡的風水如何?”
謝老頭凝神閉目,煞有戒事道:“要是你背後牆上掛一幅山水畫,進門的地方擺一盆大葉草,就成了。”
“當真?”
“我出世的人,能打誑語麼?”謝天嘻嘻哈哈地笑,把一份文件遞過來道:“先不管風水,縣長你先給我批個字。”
謝天親自來送文件,這本身由秘書們做的事,他親自披掛上陣,自然不會是小事。
我接過來,瞄一眼,是一份關於全縣機關、事業單位的工資福利工作調整的方案。
下面壓着一份,關於聘用制幹部工作的管理辦法。
在第一份文件上,我看到我的名字,第二份文件上,看到朱花語的名字。
我擡起頭問他:“小朱還是聘用制幹部?”
謝天眉開眼笑道:“縣長說的是小朱秘書?”
我唔了一聲,低下頭去看文件。
“這小朱,編委沒給我名額,她又不屬於幹部任用條件。但既然她是你的秘書,總得有個名分,所以我們想啊,就把她歸入到聘任制幹部裡去,這樣有進有退的,我認爲比較合適。”謝天認真地解釋,我卻半點興趣也沒有。
“你認爲我的秘書讓聘任制幹部來擔任合適?”
“也不全是這個意思。不過我覺得,小朱秘書剛上任,很多東西不熟悉。如果現在讓編委下個編,怕是方方面面不好交代。比如今年夏季,全縣大學畢業生就有百來個,加上戴帽子分來的學生,不下二百個,我愁着呢。”謝天喋喋不休。
“大學生畢業分配工作,有政策指導。春山縣一百四十幾個行政事業單位,還怕安排不下?”
“難哪!”謝天嘆道:“老的不退,新的要進來。就一碗飯,一個人吃着還半飽,多一個人吃,就得餓肚子了。縣長你也知道,全縣的財政收入就那麼一點點,這幾年要是不靠着修高速公路留點錢,怕是連工資都難發全了。”
“到年齡也不退?”
“到年齡退是退了,但辦個返聘的手續,又回來了。”
“亂彈琴!”我罵,將文件扔到桌子上,起身走到對面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去。
人一坐下,才發現眼前杵着一個人。謝老頭從進我的辦公室,就一直站着。
心裡一熱,指着沙發說:“謝局長,你坐下說。”回頭衝門外喊:“小朱。”
朱花語一陣風進來,看到沙發上坐着客人,立即明白了我叫她的意思,臉上一熱,忙着去拿紙杯倒水,嘴裡一疊聲道着歉。
等到她倒好水出去,我問謝天道:“謝局長,你看這個局面該如何打破?”
謝天猶豫了一下說:“依我看,返聘倒不是不行,問題是看返聘的都是什麼人。如果是專業技術強的專家,返聘回來還能幫着幹些事。如果原來就佔着一個行政編制,又幹不了活的幹部,退就退了,返聘回來幹什麼?”
說完後看我不說話,又立即表態說:“等我到了退休年齡,立馬就辦退休手續,絕不返聘。”
我笑而不語。
謝天心底沒底了,陪着我笑,面紅耳赤道:“我是堅決不返聘的,人生就那麼幾十年,與其退下去忙忙碌碌過一輩子,還不如青天白雲的四處走走。”
我笑道:“謝局長還真是個出世之人哪。”
謝天聽到我的溢美之詞,開心地笑。從袋子裡摸索了半天,抽出一條煙來遞給我說:“我是不抽菸的,縣長你知道。這條煙是我孩子單位發的。說是內部試抽的產品,你也幫着我抽抽,提點意見。”
我還是笑,接過煙來看。這是一條白包裝的煙,看不出是什麼牌子。
“芙蓉王的。”他說:“我孩子在菸廠工作。他們內部常年有這樣試抽的煙。以後我看哪,縣長你是方家,這試抽的活,還得麻煩你幫我。”
謝老頭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彷彿我抽他的煙,不是我欠他的人情,反而是他欠我的人情一般。
“關於返聘的情況,謝局長,我還是想辛苦一下你,能不能把全縣返聘的情況弄一份材料給我?”
“好。我立馬就去辦。”謝局長激動地站起來:“不出三天,我來彙報。”
說完就告辭要走,出了門,纔想起自己送來的文件,轉回身來說:“縣長,這兩份文件……?”
我手指輕點大腿說:“我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