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縷陽光穿透玻璃,直接刺激我的眼睛。睜開眼,我才發現昨夜我居然和衣而臥在牀上,窗簾也沒拉上。
起身走到窗戶邊,放眼往窗外望去,觸眼是高低錯落的樓房,灰撲撲的顯出陳舊與蒼涼。雪已經全部融化,處處是污濁的水,紛紛匯聚到一起,往低窪地泄流而去。
一聲鴿哨響起,遠處的天上幾隻灰白的鴿子在翱翔。一輪紅日高掛在天上,太陽光柔和而溫暖。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個豔陽天!
好像久違了陽光一樣,心情在太陽光裡豁然開朗。
我伸個懶腰,舒暢地吐出一口濁氣。走到洗手間門邊,探眼一看,看到洗臉檯上洗漱用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塊雪白的毛巾掛在架子上,上面放着疊得整整齊齊的浴巾。
打開水龍頭,流出的是熱水。擡頭一看,才發現牆壁上掛着熱水器。下面是一個寬大的浴缸。
這樣細心的安排,我知道肯定有李婦聯的主意。李婦聯是個熱心的女人,何況我們還有過那麼短暫的曖昧。
我會心一笑,洗臉刷牙下樓。
餘味早就等在樓下,看到我,滿臉堆笑迎上來,從我手裡接過公文包,拉開車門讓我上車。
坐進車裡,我問:“去哪?”
餘味頓了一下,說:“縣長不去辦公室麼?”
我被他一提醒,心裡跟着頓了一下,想起自己今天起來後,身份不一樣了。春山縣縣政府大樓裡,現在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於是我一揮手說:“對!去辦公室。”
餘味微微笑道:“縣長,我今早七點就到了。上樓去看了三次。縣長你太辛苦了,我不敢叫你,就一直等着啦。主任打了我幾個電話,問你呢。”
“問我什麼?”我漫不經心地問。
“主任說,今天是你第一次在縣政府上任,說要開個歡迎會。”餘味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開什麼歡迎會?告訴他,別搞那一套,取消。”我不想高調,更不想在一羣陌生人的面前發表講話。我的身份今非昔比,每一句話都會有人記錄在案,萬一一句話沒說好,豈不是自找麻煩?
“這個……。”餘味顯得很爲難,支支吾吾的不敢說下去。
“算了吧。”我大度地說,一切都是新的,我的這個司機是新的,我的辦公室是新的,我的家是新的。
車到縣政府大院,剛停穩,就看到主任正焦急地往外看,看到我,又是一溜小跑過來。
我跟着縣政府辦主任往自己辦公室走,一路走,看到兩邊辦公室的人都出來了,站在門外,親熱而恭敬地與我打着招呼。
我逐一點頭致謝,目不斜視。
進了辦公室,縣政府辦主任端來泡好的熱茶,把一疊報紙跟着遞過來。
剛坐穩,主任湊過來低聲說:“陳副縣長,政府給您配了秘書,您要不要現在見見?”
我擡起頭,有點驚愕。說實在的,突然享受這樣的待遇,我還有點手足無措。昨天配了司機,今天配個秘書,明天還會配個什麼?
一個副縣級幹部,就能享受這麼好的待遇,要是我做到了省長,豈不是拉屎後連屁股都有人擦了?
我唔了一聲,沒有直接表態。
主任似乎明白了的意思,趕緊走了出去。不一會,帶進來一個人。
我擡頭看一眼了她,嘴巴張開了合不攏。
主任帶進來的是朱花語。
她做我的秘書?我一時沒回過神來。
朱花語不是國家幹部,也不是在編的行政事業編制的人,怎麼能給我做秘書呢?
主任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湊近我低聲說:“小朱的編制都解決好了。現在是正式的春山縣在編幹部。她給你做秘書,是關組長指定的。”
我心裡一驚,脫口而出:“關組長指定?什麼意思?”
主任歉意地笑,說:“關組長跟劉書記討論決定的。”
一下子冒出兩個重磅人物的決定,我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惶恐起來。
關培山指定朱花語做我的秘書,是監視?還是另有目的?一個學歷不高,又沒有任何從政經歷的小女孩子,怎麼能信任我一個副縣長的秘書?
“關組長在嗎?”我問,看一眼朱花語。她今天絕對精心打扮過,一身合體的黑色職業裝,裡面一件白色的襯衫,把白襯衫的領子翻出來蓋着,顯得精明、青春。
朱花語的身材好,玲瓏!
“在!在五樓。”主任說,神色有點不自然。
“我去看看關組長。”我說,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還在屋中央站着的朱花語說:“小朱,你招呼好主任,我去去就回。”
朱花語本來對我的神態就有點惶恐,現在聽我說要他招呼主任,就像馬上回神過來一樣,臉上立即綻開明媚的笑。
縣政府辦主任還想跟着我上樓,我揮揮手說:“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給小朱交代一下工作吧。”
我這句話的意思誰都明白,我是接受了朱花語做我的秘書的事實。其實我心裡在想,我不能讓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站着,不能讓她有半點的尷尬。即便我心裡千般不願意她做我的秘書,但在塵埃落定之前,還是要照顧一下別人的心情。
關培山對我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他親自給我倒了一杯茶,拉着我坐到沙發上,端詳着我,關切地問:“工作還好吧?”
老子才上班,什麼都沒做。哪裡知道好不好?
但我的臉上還是浮現出一片無比崇敬的神色,我乖巧地說:“謝謝老書記,還好。”
“找我有事?”關培山倒是開門見山,讓我一下語塞。
我不能張口就說秘書的事。他沒提,我找不出話來。
昨夜我從老刁的別墅裡一個人回來,這件事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關培山沉靜得就好像蘇西鄉政府面前的大山,絲毫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解釋說:“老書記,昨晚我有急事,對不起啊。”
關培山的眼皮子眨也沒眨,彷彿他已經忘記了昨夜所有的事。
我又語塞起來。像他這樣看不出深淺的人,往往讓人不知不覺就把自己降了許多。這就是威嚴!
“我先回去了!”我起身,準備往外走。
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他的安排。關培山能把朱花語的組織關係搞定,能讓劉啓蒙同意朱花語做我的秘書,必然有着我不知道的東西。
“不忙嘛!”他慢條斯理地說話了,示意我坐下。
“你來找我,是因爲小朱做你秘書的事吧?”他一眼就洞穿了我的心思。
我沒敢回答,唯唯偌偌地等着他繼續說話。
“小朱人不錯啊。先鍛鍊一下實踐工作,過段時間放到黨校學習學習,會成爲你工作的好幫手的嘛。”關培山還是不遲不緩地說。
我輕輕地點頭,在他面前,我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抽走了一樣,想坐直身子,都顯得十分的困難。
“你是黨培養了出來的幹部,你再培養年輕幹部,這是我們的優良傳統。工作中,一切以革命的事業爲重,其他的想法,都要棄之!明白嗎?”
我還是點頭。
“希望你能把小朱培養出來,我看她啊,有着不錯的潛質。”關培山說完這句話,起身走到辦公桌前,低下頭去看文件,再也不理我了。
我只好起身,輕輕從他辦公室裡退出來,剛關好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頭一看,是鄧涵宇,正笑嘻嘻地看着我。
“幹嘛?”我沒好氣地說。
“喲,做了縣長,脾氣大了。大幹部了,看不起我們這些小兄弟了?”鄧涵宇皮笑肉不笑地說,露出一口被煙燻黃的牙齒。
“你想嚇死人,是不?”我說,揶揄着他:“大白天的,人不知鬼不覺地在人後面拍肩膀,做這種事,只有兩類人。”
“哪兩類?”鄧涵宇驚訝地問。
“一種是娘們,一種是陰魂不散的鬼魂。”我說,大笑起來。
鄧涵宇赤白了臉,想爭辯,張口卻出不了聲,遲緩了一下,才搖頭晃腦地說:“陳風,你小子牛!”
我壓住笑,說:“鄧組長,以後注意了啊。”
“老子注意個屁!你小子,現在春風得意,紅袖添香,還不讓老子眼紅一回啊。”鄧涵宇陰陰地笑,說:“你看領導們多關心,給你配一個這麼漂亮的秘書。我跟你說,你們一個乾柴,一個烈火,可別燒起來了。”
“放心!”我說,瀟灑地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嘀咕,鄧涵宇的話不是沒有來頭。幹部最怕的是作風問題,只要跟作風沾上了邊,不死也得脫層皮!
難道關培山楸準了我的弱點,他故意在我身邊安裝這樣的一個深水炸彈,就等着讓我粉身碎骨?
可是他千算萬算,就沒算準朱花語現在是黃奇善的人!
黃奇善跟我是什麼關係?我縱然花心無數,也不會去動自己兄弟的女人!
想到這裡,我一臉的笑,推開辦公室的門,又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