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春山縣四大班子成員悉數到了老鷹嘴工地。
老鷹嘴發現金礦礦脈,這是一件令人無比興奮的事,是春山縣建縣以來最大的一件喜事。有了金礦,春山縣從此就能摘掉戴了一輩子的窮縣帽子,以後在衡嶽市八縣五區中,不但可以揚眉吐氣,還能一洗前恥。
劉啓蒙縣長匆匆結束由他主持的常委會,帶着四大班子人馬,浩浩蕩蕩殺向老鷹嘴。他要親臨現場,感受一番金礦帶給人的狂喜。
關培山書記接受市紀委約談後,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既沒看到他出面主持工作,也沒接到上面紀委的結論,彷彿他突然消失了一般,留在全縣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春山縣的上空飛揚——關書記被雙規了!
一縣不可一日無主,但關培山的情況讓劉啓蒙很難掌握主動。關培山的這種難以捉摸的跡象其實不是他想看到的。劉啓蒙顯得惶惶不安起來,市紀委約談關培山,背後的推手就是他劉啓蒙。
按理說,一個縣的正副兩個書記,而且他還是縣長,關培山作爲書記,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點面子。但自從兩個人搭班子以來,劉啓蒙就感覺自己像個小腳的媳婦一樣,處處受到關培山的白眼。這些都還不重要,重要的是關培山在處理土地問題和企業改制中不但插了一腳,而且把劉啓蒙拋到了一邊,在縣常委會上公然說:“沒有我關培山的簽字,任何決議都是一張廢紙。”
劉啓蒙縣長本來的一腔熱血被他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但自己卻無能爲力,整個春山縣的各局委辦,都是關培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他就像一個孤家寡人一樣,在常委會上孤零零如同閒雲野鶴。
直到關培山引進來廣東的老闆,在烈士陵園的土地出讓項目裡,他嗅到了一絲異味,原本常委會決議掛牌的土地,沒有經過任何程序,一夜之間成了廣東老闆的私人土地。他悄悄去打聽了一下,土地出讓金只佔到會議決議的三分之一,幾乎是白送給了廣東老闆。
這裡面肯定藏有貓膩!從此他就留了一個心眼,但凡是與廣東老闆有瓜葛的所有活動,他是堅決託辭不參加。烈士陵園邊修起來的幾棟商品樓,廣東老闆親自送來一套房子的鑰匙,劉啓蒙當面收下了,第二天悄悄把鑰匙交到縣紀委,並囑咐誰也不能張揚出去。
劉啓蒙在官場混了一輩子,深切明白要扳倒一個人,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會惹火上升。打虎不成反成虎患的故事層出不窮,小不忍不成大謀!
從他與關培山在常委會上公開決裂開始,他就留了一個心眼,刻意收集關培山違法亂紀的證據。
到了城關鎮水泥製品廠改制,關培山開始並不同意鄧涵宇的想法。本來價值三百萬的水泥製品廠,鄧涵宇找來的評估公司卻評只估值五十萬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國有資產流失,把國家資產變個法裝進自己口袋裡,這是要坐牢的事!
關培山還在猶豫,當晚鄧涵宇前來拜訪,臨走時在沙發上留下一個盒子,裡面裝着整整二十萬塊錢。
第二日,鄧涵宇父親,臨近縣縣長鄧力輕車簡從,來春山縣考察。中午兩個人聊了一會,到了晚上,鄧涵宇就拿到了關培山批准的改制計劃。
這一切又都落在劉啓蒙的眼裡,手裡捏着他的幾個證據,劉啓蒙還不敢輕舉妄動,幹部的經濟問題,現在已經是普遍現象。就好像官場是個大染缸一樣,劉啓蒙自己也不見得全身是白的。
直到有一天,縣電視臺臺長在向他彙報工作的時候,抱怨說現在的女主持人不聽話,太難管了,要求縣裡給人事權的時候,劉啓蒙心裡才一動,決定從幹部作風這一塊下手。
想到就付諸行動。劉啓蒙畢竟是個縣長,身邊還有幾個信得過的人。這樣如此安排下去,查到了關培山還有個乾女兒,現在是縣電視新聞主播,一個叫林小溪的女人。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們之間關係曖昧,但作爲一個黨的高級幹部,以“乾女兒”的形式出現,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處心積慮的劉啓蒙以匿名的形式向市委紀委舉報了,同時將舉報信複製一份寄到省裡相關部門。
一個縣委書記受到舉報,省裡非常重視,責成衡嶽市委在規定的時間內必須拿出結論。市委不敢怠慢,這樣,一個由紀委牽頭,聯合檢察、公安的一個調查組大張旗鼓進駐了春山縣,一個星期的時間,關培山就再也沒有露面了。
市裡委託何至書記親自給劉啓蒙打電話,在結論未出來之前,春山縣的工作由劉啓蒙全面負責!
劉啓蒙在接到電話後,火速召開了常委會,就在會議上,他得到了縣公安局長的消息——老鷹嘴有金礦礦脈!
老鷹嘴從來沒有見到這麼多的幹部一起前來,原本被嚇回去的老鷹嘴村人又陸陸續續聚集到了工地四周,像羊屎蛋一樣,三三兩兩散落在水潭周圍的坡地上。
錢有餘哭喪着臉,丟魂失魄一樣高一腳低一腳跟在我屁股後面,看到劉縣長,嘴一咧,差點哭出來。
“老錢,誰欠了你的錢麼?”劉縣長笑眯眯地看着錢有餘問。
“縣長,我被害死了。”錢有餘帶着哭腔:“這要是出了金礦,我的水廠要建到哪裡?”
“春山縣那麼大,還沒地方給你建水廠?”劉縣長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放心,老錢,我們不會讓投資者血本無歸。在春山縣,任何一個投資者,都將享受最優厚的政策。”
錢有餘一聽,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避到了一邊,臉上慢慢有些血色了。
我和郭偉是老鷹嘴的地主,我們當仁不讓站在劉縣長身邊,指着冒着氳氳白汽的大坑,介紹着挖出狗頭金的經過和發現礦脈的過程。
劉縣長饒有興趣地認真聽着,不時叫過身邊的秘書做記錄。
我們把情況介紹完畢後,才把徐教授推出來。
徐教授被突入其拉的陣仗搞得暈頭轉向,他是個嚴謹的科技人員,在他的治學觀念裡,僅僅發現礦脈,不代表具有價值。
劉縣長雙手握着徐教授的手,懇切地說:“感謝徐教授,辛苦了!”
徐教授張了張嘴,半天沒出聲。吭哧了一會,才鄭重其事地說:“縣長,現在還不能確定礦產資源量,需要進一步勘查啊。”
“我明白。你放心勘查,有什麼需要的,你說一聲。”劉縣長豪爽地一揮手,感覺做一把手的滋味就是不一樣,一股微笑不由自主地浮上他的臉頰。
“我需要一臺鑽機。”徐教授開門見山。
“好。”劉縣長招手叫過我和郭偉,嚴肅地說:“盡一切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鑽機問題。”
我們趕緊點頭答應。
“沒想到老鷹嘴這地方,真的是物華天寶啊。”劉縣長感嘆起來,仰頭看一眼天,太陽已經懶洋洋的要掉到樹梢後去了,微黃的太陽光沒有絲毫的熱量,反而在深秋的傍晚裡,透露出淡淡的秋寒來。
“這個地方來頭不小,具有歷史價值。”劉縣長引經據典:“當年三國時期,張飛駐紮萊水縣,任萊水縣令,一邊囤兵,一邊戍墾,修了老鷹嘴這條棧道,出兵祁山時,就是從此地過的兵。當年從這條棧道出的是一支奇兵啊。”
跟在他身邊的人都唯唯若若地點頭,一副認真垂聽的樣子。
劉縣長帶着我們繞着水潭轉了一圈,回過頭朝蹲在半坡上的老鷹嘴村人招手,村人一陣推讓,最後出來的還是趙德全,畏畏縮縮地過來,偷偷看我一眼,不敢開口說話。
我鼓勵他說:“趙德全,劉縣長叫你過來,你就大膽說。”
劉縣長瞪我一眼,親切地對趙德全說:“老鄉,家就在這底下吧?”劉縣長指着冒着人間煙火的老鷹嘴村問。
“沒錯。我就是老鷹嘴村的人,我是村長,叫趙德全。”趙德全居然說得十分順溜,這倒讓我有些意外。
“新鎮政府修在你家門口,企業也在你們這裡投資,你有什麼打算啊?”劉縣長含着笑,溫言婉語。
“沒打算。地被他們徵走了,錢沒拿到一分,就每家每戶解決了一個農轉非指標,吃又吃不得,穿又穿不得。本來盼着修個水廠,大家做個工人,現在又冒出來金礦了,難道還要我們去做礦工不成?”趙德全似乎想把肚子裡的怨氣一股腦倒出來,嘴裡噼裡啪啦地說:“出了金礦是好事,可是我們連瞧一眼的機會都不給,動不動就拉我們去坐牢。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人的天下。”
劉縣長被他一頓噼裡啪啦的話弄得皺起了眉頭,狐疑地看着我和郭偉。
郭偉連忙擺着手說:“這些事,都是陳鎮長在處理,我知道的也不多。”
“亂彈琴!”劉縣長罵了一句,安慰着趙德全說:“老鄉,你放心,共產黨的天下,不會讓一些人胡作非爲。”
說完甩下我們,直接上車走了。
我和郭偉面面相覷,嚇得腿都發軟了。劉縣長生了我們的氣,而且生得很大!
我一腳踢在趙德全的屁股上,惡狠狠地罵:“趙德全,我日你娘,你放什麼狗屁!”
趙德全捱了一腳後,像青蛙一樣跳開,摸着屁股笑嘻嘻地說:“陳鎮長,都說要提倡說真話,我不就說了幾句真話麼?”
“真*頭!”我追過去要踢他,他靈巧地閃開,嘴裡嚷着:“踢不着,你踢不着。”
我們兩個像小丑一樣在跳躍,前頭是趙德全左右騰挪,後面是我氣急敗壞。
“趙德全,老子撤你的職。”我喊,停住了腳步,氣喘吁吁地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作勢要打他。
趙德全停住了躲閃我的腳步,捱了過來,露出屁股說:“領導,火還沒消就再踢一腳。”
我被他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扔下手裡的石頭,罵罵咧咧地說:“趙德全,老子再踢你,莫污壞了老子的腳。你給我聽好,限你在天黑前,找來一臺鑽機,否則,你看着辦。”
“領導,你要我到哪裡去找鑽機?我兩眼一抹黑呀。”趙德全可憐兮兮地看着我:“你還是踢我兩腳吧。’
“滾!”我喝道:“我不管你到哪裡去找,找不來,你就去死。”
趙德全一聽,像只兔子一樣飛快地跑開,邊跑邊回頭說:“陳鎮長,你放心,天黑前一定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