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車直接停在新開的林隱酒樓門口。
林隱新酒樓豪華闊氣,單從佔地面積,就比原來的老林隱要大上五倍還多。新林隱已經成爲衡嶽市的標誌性建築,樓高三十層,樓頂是中部省唯一的旋轉餐廳。一樓是富麗堂皇的接待大廳,從大廳進去,妖嬈無比的漂亮諮客會將客人帶進各種不同風格的餐廳。
二樓還是餐廳,但廳都很大,主要用來安排會議接待和各種宴席酒會。三樓以上是客房,設有大大小小几百間豪華客房,其中有一套總統套房,據說裡面一盞檯燈就要十幾萬元。
四樓是KTV練歌房,有專門的聲樂學院畢業的貌美女子陪唱。
五樓是桑拿,設有包羅萬象的各種服務項目,傳聞桑拿裡有一個池子,裡面養着指頭大小的熱帶魚,專門吃人身上的廢皮屑。
新林隱一開業,衡嶽市的人都蜂擁往裡闖,開眼界見世面,都想在五星級的酒店裡瀟灑走一回。進去了才知道一杯茶就要收費百十塊,嚇得吐出舌頭收不回,只好裝模作樣,灰溜溜出來,一步三回頭地看,心裡恨恨地罵:我崽我孫纔在你這裡消費。一杯茶要百多塊,不是殺豬麼?
偏偏衡嶽市市委接待處看中了這個地方,市委原來有個第一招待所,改造後叫“衡嶽賓館”,幾年下來,經營慘淡,到現在幾乎門可羅雀。究其原因,衡嶽賓館的職工都是戴着公家人的帽子,飯菜好不好吃,管他屌事,牀鋪好不好睡,管他屌事。久而久之,來賓們寧願花錢另擇地方吃住,也不想受衡嶽賓館職工的鳥氣。
市委接待,關係到面子的問題,市委接待處的老大想破了腦殼,衡嶽賓館的職工,誰都有來頭,誰都有背景,誰也得罪不起。說不定鍋爐房裡就藏着某某書記的外甥,也許看大門的人背後就站着某某局長。
得罪不起這些菩薩,又要完成接待任務,接待處老大終於在新林隱酒樓開業後的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帶人與新林隱簽了合同,從此,但凡外地有賓客來衡,入住的地方必選新林隱。新林隱有了市委這尊大神,財源真如水一樣源源不斷流進來。
我聽說過這個地方,但從沒涉足。
小姨在車停穩後急匆匆跑到我們的車邊,拉開車門先是叫了一聲“哥”,眼巴巴地等着宛如舅媽下來,宛如舅媽施施然從車裡下來,正在打量着新林隱,小姨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嫂子”。
要說宛如舅媽,其實對我們並不陌生。衡嶽市有些什麼親戚,有些什麼人,她心裡明鏡般清楚。
“你是曉月吧?”宛如舅媽收回眼神,笑吟吟地打量着小姨:“嗯,像你哥說的,漂亮。”
小姨羞澀地一笑,說道:“嫂子才漂亮。嫂子是真美人,我呀,無非就是沾了年輕的光,要是到嫂子年齡,怕是不敢出來見人呢。”
宛如舅媽矜持地微笑,並不接腔。
何書記剛從車裡下來,大廳裡面就衝出一個老闆模樣的人,身材矮胖,禿頂,扎着一條大花領帶,手指上戴着一個碩大的戒指,點頭哈腰諂媚地笑,對身後跟着的人喝道:“麻溜點,帶路。”
何書記擺擺手說:“今日是家宴,我們自己安排。”
禿頂男人笑道:“何書記,來新林隱,您就到家了。家宴當然是我來安排。”眼睛看了一圈我們,狐疑地欲言又止。
“不麻煩你。我自己的家宴,怎麼能要你安排?”何書記面露不悅,迴轉頭對我說:“小風,你小姨安排好了吧?”
我老實地點頭,衝着小姨喊:“小姨,進去說。”
小姨抱歉地笑,對諮客說:“我們定了三條8的房,張先生。”
諮客腰一躬,作了請的手勢。
何家瀟還在摸着方向盤,不肯撒手下車。
何書記叫了一聲兒子,發現他根本就沒聽召喚,只好搖搖頭對我說:“你等下帶他上來。這小子,看到車,比看到親爹還親。”
跟在後面的宛如舅媽接言道:“他啊,自從考了駕照後,只要看到車,眼睛就發綠光。這次跟我來衡嶽市,我可是許了他的,到家就給他買一輛。”
“就你嬌慣了他,剛畢業,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開什麼車?”何書記嘆口氣,在禿頂男人的陪同下往前走。
我折回去,站在車邊對何家瀟說:“家瀟,該吃飯了。坐了半天飛機,你不累?”
何家瀟呲牙咧嘴對我笑,拍拍肚子說:“陳哥,我在飛機上吃過了。我可不願意呆坐在酒席上虛情假意,煩着呢。”他看一眼還在副駕駛位上的姨夫,陪着笑臉說:“要不,小姨夫你先上去,等下陳哥和我一起上去?”
姨夫看我一眼,從車裡下來,把我拉到一邊說:“小風,你看着他,這小子,不是省油的燈。”
我笑笑,目送姨夫進了大廳。
姨夫一走,何家瀟就拍着座椅叫我:“進來啊,站外邊幹嘛呢?進來,我帶你去兜兜風。”
我搖手拒絕。一個纔拿駕照的人,我可不願意拿自家性命去陪他瘋。
“陳哥你怕我技術不好?”他見我不肯進去,拍着方向盤說:“我數三個數,你不進來我就走了。”
隨即喊出“一”來。這個太子爺,想讓老子急瘋!我無可奈何坐上去,還沒坐穩,屁股底下的車子劃出一聲尖利的聲音,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我嚇得臉一白,聲音幾乎顫抖了:“慢點慢點,人多車多,注意安全。”
何家瀟哈哈大笑着,拍打着方向盤:“陳哥,放心,我連賽車都玩過,還怕這玩意兒?”
我驚訝地張大嘴,好小子,賽車這東西,我只在電視裡看過。
“不相信吧?”何家瀟扭頭看我一眼:“我跟你說,我在北京讀四年書,有三年是在賽車場上過的。不過你老弟我聰明啊,從沒掛過科,順順利利畢業了。本來我畢業了想在北京混,架不住我老媽,非得要我跟她來你們衡嶽市,說我們再不回家,以後就會沒有家。”
表舅的家事我不想知道,儘管這幾年我一直對錶舅一個人在衡嶽市孤家寡人的過持有懷疑,我曾經猜到這裡面肯定有故事。
“舅媽的意思很清楚。北京那麼大,要混出個頭,比登天還難。衡嶽市纔多大,像你這樣從北京大學校裡畢業出來的人,可是香餑餑,不出三五年,就能做出一番成績。”
“陳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啊。你知道我學什麼專業的?市場營銷,衡嶽市,一個屁大的地方,我營銷個毛呢。”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我自嘲地笑。
何家瀟側眼看我一下,笑道:“陳哥,還會武俠小說裡的話啊。”
我眼睛平視着前方,神情淡淡地說:“像我這個年齡的人,誰的少年時代不都是伴着武俠小說一起成長的啊。”
“陳哥,我問你,我來衡嶽市做什麼?”
“這裡是你的家。你在家裡想幹什麼都行。”
“我什麼都不想幹。”
“好啊。”我拍手叫道:“你媽不是叫你考研嗎?你就什麼都不做,一門心思考研。”
“我不想考,你以爲考研像吃飯一樣簡單啊。”何家瀟拒絕了我的提醒。
“我陪你一起考。”我下定決心一樣說,大有黃繼光堵搶眼的決心。
“你真陪我考?”
“絕對。”
他就不言語了,沉默地開着車,一腳油門,把車速提到一百五。
外環路上的車不多,我們跑完一條西外環,折回頭準備回酒店。何家瀟顯然已經過足了開車癮,車速明顯地慢了下來。
路過一座高架橋的時候,前方路邊停着一臺黑色的轎車,雙跳燈像孩子眨巴着的眼睛一樣的閃。
何家瀟再次放慢車速,幾乎用滑行的速度接近轎車。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正在疑惑,何家瀟神秘地說:“陳哥,這車有人在車震。”
我不明所以,傻傻地問:“什麼車震?”
他哈哈地笑起來,奇怪地看着我說:“車震,車震就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車裡行周公之禮啊。”
我順着他的手一看,一眼看到車牌,腦袋轟地一響。這車是錢有餘的車,失蹤了一段時間的錢有餘,居然跑到外環路上來車震!
一股無名火起,我大叫一聲:“停車。”
何家瀟一怔,踩住了剎車,緊張地看着我。
我拉開車門,一腳跳到地上,就準備往錢有餘的車邊跑。
剛邁開步,何家瀟在我後面叫道:“陳哥,冷靜。”
我一頓,停下了腳步,朝着前面不遠處的錢有餘恨恨地跺了一腳地。
他在跟誰車震?是月白嗎?還是錢有餘又偷腥了?
我爬上車,何家瀟笑嘻嘻地看着我說:“哥,那麼激動,你認識這車?”
我搖搖頭,面色陰沉地說:“回去吧,何書記還在等着我們。”
車燈掃過錢有餘的車,黑黢黢的車裡,依稀可以看到一個身材妙曼的女人在伸展着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