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微微接到看守偷偷打過去的電話,放下飯碗起身就往外走。
陳雅緻看她焦急匆忙的樣子,心裡一陣緊張,跟着她後面叫:“微微,微微,你幹嘛去?”
黃微微猶疑一下,回過頭說:“陳風被雙規了,我要去春山縣。”
陳雅緻看一眼窗外,暮色已經籠罩了城市,路燈正在次第地開放。
“這麼晚了,別去了吧。要不,明天去?”陳雅緻勸慰道:“再說,你去了,也幫不上忙。他什麼事被雙規了?”
幹部被雙規,是最嚴重的事。但凡沾上一點邊,政治前途預示着一片黑暗。黃微微身爲體制內的人,自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幹部紀律中最嚴厲的措施就是雙規,一個幹部,只要被戴上雙規的帽子,任渾身清白,也會留下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
陳雅緻心裡驚了一下,但表面上卻是波瀾不驚。
黃微微珠淚盈盈,彎腰套上鞋子,嘆口氣說:“具體是什麼事,我也不清楚。剛纔有人給我電話,只是告訴我這回事。我要親自去看看,纔會知道。”
“去春山縣那麼遠,路也不好走,又是晚上,不安全。”陳雅緻極力阻止她的想法。
“我必須要去。”黃微微倔強地回答,拉開門就往外走。
陳雅緻一把拖住她的手,擔憂地說:“微微,明天我陪你去,好不?”
“不要。”
“怎麼這樣不聽話?”陳雅緻憷起眉頭,轉頭看着黃山,叫道:“老黃,你說句話啊。”
黃山部長陰沉着臉,放下手裡的碗筷,起身走到客廳的電話機邊,抓起電話,嘴裡嘟噥道:“這個老關,搞什麼名堂。”
電話接通說了幾句,黃部長放下電話,走到黃微微身邊,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去看看也好,畢竟脣齒相依。”
這句話讓黃微微如墜五里雲霧裡,摸不着頭腦。
“我陪你一起去。”陳雅緻堅決地穿鞋,叫保姆拿來自己的包。
“我叫司機送你們去吧。”黃山部長挺着大肚子,準備要給司機打電話。
“老黃,不驚動別人了。”陳雅緻阻止黃山的舉動:“我們也就是去看看,悄悄的去。搞得滿城風雨,可不是什麼好事。”
黃山部長沉吟了一下,點着頭:“嗯,這樣也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去找一下劉縣長。”
黃微微在凌晨五點敲響了劉啓蒙家的門,一臉愕然的劉啓蒙看着面前風塵僕僕滿面倦容的黃微微,把嘴巴張的老大,半天出不得聲。
“微微?”他不相信地擦了一下眼睛:“你幹嘛?”
“劉叔,”黃微微話一出口,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來。
“別哭別哭,有什麼事?跟叔說。”劉啓蒙衝屋裡喊:“老邱,快出來,微微來了。”
劉縣長愛人邱姨從裡屋出來,拉着黃微微的手,嗔怪道:“微微,你這是幹什麼?出了什麼事?”
黃微微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無限委屈的樣子。
“陳風,是陳風,被雙規了。”
“什麼時候的事?”劉縣長一臉驚奇:“進屋說。”
黃微微搖搖頭:“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你一個人開了一夜的車過來?”
黃微微纔想起車裡還坐着媽媽陳雅緻,歉意地苦笑着回答:“我媽陪我一起來的。”
“老陳也來了?”劉縣長眼睛一掃停在門外的車:“快請進來。老邱,老陳也來了。”
邱姨緊張兮兮地一溜小跑,敲着車玻璃喊:“雅緻,到家了還不下來坐坐。”
陳雅緻一臉尷尬從車裡下來。她們是老熟人,十幾年前都是春山縣的幹部家屬,每年幹部家屬團拜會,她們都會聚在一起,家長裡短。自從黃山調到市委組織部後,她們的來往才少了許多,算起來也有快十年沒見面了。
“喲,雅緻,你還是保養得那麼好。看看,像個十八歲的姑娘呀。”邱姨親熱地握着陳雅緻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
陳雅緻微笑着說:“歲月不饒人啊,老了。”
兩個女人親熱相擁,十年不見了,生疏了許多。
進屋後,劉縣長在沙發上坐下,勾着頭想了半天,擡起頭緩緩地說:“你們別急,這事有點蹊蹺。”
黃微微驚愕地看着他,坐立不安。
“我先告訴你,雙規這事我也不清楚。到現在我還沒聽說過這回事。你們想想啊,突然這個時候對小陳採取雙規措施,絕對不是小陳出了什麼問題。小陳這人我清楚,在蘇西鄉幹了五年了,從秘書做到鄉長,個人沒有成績的話,不可能做好。”
他輕輕地有節奏地敲着膝蓋:“前段時間雙規了從原蘇西鄉出來的人大主席,搞得人跳樓自殺,現在還在醫院躺着,這人爲什麼要自殺?而且從四樓跳下還沒死,值得推敲啊。”
黃微微被他一分析,驚奇地瞪着眼,說不出話來。小小的春山縣,如此複雜,令她意想不到。
“雙規幹部,縣常委必須集體研究決定。小陳被雙規,常委沒開會,難道是關書記個人的意圖?”
他拍拍腦門,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說:“如果真是關書記的意思,我就明白了。”
黃微微忙着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劉縣長輕輕一笑,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老邱,你做點早餐,吃了安排老陳在家休息,不要去縣賓館了。我和微微去一趟縣委賓館。”
黃微微遲疑了一下說:“劉叔,您不要親自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劉縣長笑着道:“微微啊,紀委的人不認識你,會讓你見小陳嗎?”
“你去,怕影響不好。”黃微微擔憂。
“放心,”劉縣長看一眼黃微微,微笑着說:“我們微微長大了嘛。”
接下來就出現了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縣委賓館的門口一幕。
劉縣長的突然出現讓紀委的幹部慌了手腳。畢竟,劉縣長還是縣委副書記,縣紀委還在他的領導之下。
兩個幹部立馬起身,陪着笑臉迎住劉縣長,心裡一陣慌亂。
“你們工作辛苦了。”劉縣長先發制人:“一夜沒睡了?”
紀委幹部囁嚅着說:“縣長,工作需要。”
“工作不要休息了?”劉縣長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房間佈局:“精力都不錯嘛。”
紀委幹部聽出話裡有音,又不敢反駁,只好垂着手,比我還可憐的樣子。
我想笑,看一眼黃微微,她正盯着我,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
“他被雙規了?”劉縣長指着我說:“什麼事?”
紀委幹部忙撇開自己說:“我們也是奉命辦事,要不,誰願意一夜坐到天亮。”
“我問你他是什麼事?”劉縣長威嚴地掃一眼紀委幹部,口氣冷棱。
“正要交待。”紀委幹部指着桌上的紙筆說:“剛好您來了。”
劉縣長哦了一聲,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不緊不忙地說:“你們繼續,我也聽聽。”
兩個紀委幹部就在我對面坐下來,相互對視一眼,卻開不了口了。
我本來做好要交待的想法霎時雲消煙散,黃微微及時出現,而且帶來了劉啓蒙縣長,無聲地告訴我,到此結束!
“這樣吧,牛馬還有個歇腳的時候。你們辛苦一個晚上了,該休息的休息,不能因爲工作而損害了自己的身體,這樣是對自己不負責。”他站起身來,招呼着黃微微說:“今天我們去城關鎮看看,聽說鄧鎮長搞的股份制改造,今日要籤合同。”
黃微微留戀地看了我一眼,暗暗地點了一下頭,我心裡明鏡般清楚了。一句話不說,才能度過此關!
劉縣長一走,兩個紀委幹部氣得把筆摔在桌子上,罵道:“這都是什麼事啊?費力不討好。老子管不着了。回家睡覺。”
兩個紀委幹部一前一後也走了,屋子裡就剩下我和兩個看守我的人。
“陳鄉長,剛纔跟着劉縣長的女孩子是什麼人啊?”看守探詢着我。
我搖搖頭說:“我也不認識。”
“不可能。”看守神秘地說:“人家看你的眼神就不對。你不認識就怪了。”
“我真不認識。”我強調着加重語氣:“我可以睡覺了吧?”
“睡吧,睡吧。”看守客氣地說:“睡醒了,你也該回家了。”
仰躺在牀上,看着另一張牀上盤腿而坐的兩個看守,我想笑,終究沒笑出聲來,沉沉的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