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仕珍這一跳,差點就把春山縣官場跳出個大窟窿來。
關培山第一時間作出指示,任何人未經批准,不得探視朱仕珍。
老朱的家屬得知消息後,拖兒帶女到縣委,一家人蹲在大門口哭,要求見關書記。
關培山穩坐辦公室,對老朱家屬提出的要求充耳不聞,並強硬表態,家屬不管什麼目的,不能探視。
老朱的老婆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婦女,兩個孩子大的是個男孩,中專畢業後分在縣氮肥廠,二十五六了,還未成家。女兒讀完初中後就跟着老孃在家護理地球,也快二十三歲了,未有婆家。
大兒子朱茂聽到秘書把關書記的話帶過來,連聲質問自己爹犯了什麼罪?人被逼跳樓,還不許探望,究竟是哪門子法?
秘書不理他的質問,自顧自的說,雙規不等於犯罪,是黨的幹部違紀後的調查處理程序。朱主任有沒有事,他自己清楚。沒有事的人,何必連命也不要,跳樓自殺?
秘書的反問讓朱茂張口結舌,本來不善言辭,又在大衆廣庭之下,更加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想起爹是個快六十歲的人,從四樓跳下來,還不知是死是活,心裡窩着的一股火,燒得騰騰的旺,於是徑直撇開秘書,拿起一塊板磚,衝到縣委宣傳欄的玻璃櫥窗前,一板磚下去,稀里嘩啦掉了一地,自己的手被玻璃扎得鮮血直流。
縣委值班保安就不幹了,拿着警棍追着朱茂滿院子跑,頓時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這邊老朱老婆子呼天搶地的哭,女兒膽子更小,縮在老孃的背後,跟着嚶嚶的哭,一片梨花帶雨的樣子,楚楚可憐。
要說老朱的女兒,出落得標緻動人,少女特有的身材更是把她勾勒得峰谷起伏。女兒朱花語,一出生就病多,小時候面黃肌瘦,頭髮黃不拉幾,無論老朱用什麼藥去調理,都好像倒進了水溝一樣毫無動靜,好不容易捱到初中畢業,老朱下了狠心,堅決不讓女兒繼續讀書。誰料過了十八歲,身材和相貌是一天一個變化,等到老朱定下心來看,女兒朱花語已經成了十里八村少有的美人兒。
女兒越漂亮,老朱就覺得虧欠女兒的越多。初中畢業的朱花語,變成美人後性情也大變了,原來什麼事都大大咧咧,到現在,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哭半天。
因爲學歷的關係,老朱找了很多舊相識,想跟女兒謀一份差事,甚至還找過關培山,哀求他關心解決,結果沒有一個朋友幫到忙,女兒朱花語只能安心跟着老孃呆在蘇西鄉,見天長吁短嘆。
到得朱仕珍調到烈士陵園管理處做主任,手裡管着幾十畝縣中心的土地,廣東老闆知道他的心事,許諾只要老朱願意把烈士陵園遷到城外去,他不但解決女兒朱花語的工作,還要送給他一套房子。
朱仕珍知道要廣東老闆給女兒解決工作,簡直就是一場毛毛雨的事。但他也清楚,這樣做,其實就是把女兒送進了虎口。廣東老闆很色,不會放過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於是堅決拒絕,提出要一套房子,一個門面房,女兒的工作不麻煩廣東老闆,否則免談。
朱仕珍的打算很簡單,一套房子給兒子朱茂成家住,一個門面房給女兒朱花語做生意維生。自己到了退休後,還是回到蘇西鄉的老家去,與老婆子過一過田園生活,了此一生。
老朱的想法最終得到了廣東老闆的答應,於是他在協議上簽字畫押,蓋上烈士陵園管理處的大紅印章,協議簽字後不到一個星期,關培山就召開了作風整頓大會,結果就出現了老朱跳樓的事。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過去了兩天,不管怎麼樣,老朱曾經是蘇西鄉的人大主席,又代理過半年鄉長,與我有三年的工作夥伴關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總要在關鍵時刻才能體現。因此我決定去看望老朱。
剛到縣委,就看到朱茂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於是喝住保安,把他拉到身邊,問他父親現在哪裡?
朱茂一臉哭相,開口就叫我叔,叫得我臉紅。
我糾正他的叫法,細心安慰他說:“別急,你把知道的告訴我就行。”
朱茂拉着我的衣服,眼睛看着保安,腿肚子打着微顫,拖着哭腔說:“我也不知道爹在哪裡。”
縣委辦秘書認得我,過來跟我搭腔:“陳鄉長,有事?”
我笑着說:“沒事。聽說老朱想不開,做了一點傻事,過來想看看他。”
秘書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神秘地說:“陳鄉長,你是兄弟,我直言相告。這趟渾水你最好不要趟。”
我故意裝作驚訝的樣子看着他:“那麼厲害?看看也不行?”
秘書搖搖頭說:“你是幹部,知道規矩,雙規期間,是不能接見任何人的。這個案子,是關書記親自在抓。我勸你還是不要操這個心。”
“老朱一輩子膽小怕事,怎麼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怕是搞錯了吧。”我試探着問。
秘書嚴肅地板着臉:“兄弟,在組織沒有結論出來之前,任何猜測都不要去想。”
我知道眼前這個秘書混了半輩子官場,察顏觀色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要不是我背後站着表舅,我一個落後鄉的鄉長,在他眼裡連個屁都不是。
“你就爲這事來?”秘書大惑不解,搔搔頭不解地問:“當年柳權書記的事,就是老朱捅到縣裡來的。按理說,你跟柳權算是一路人了,怎麼還關心起他來?”
我神色不悅,說道:“我跟誰都不是一路,我只服從組織。”
秘書覺得自己的話出格了,不好意思地笑,說:“陳鄉長,老朱這事,沒有移送到司法機關前,一切都還是有希望。這些家屬就是不懂法,胡攪蠻纏,組織會冤枉一個好乾部嗎?”
說完拉着我走到櫥窗前,指着一地的玻璃說:“衝擊黨政機關,是犯罪的事,砸了公共財物,最少也得勞教兩年。”
朱茂在我身後聽到這句話,嚇得差點哭出來。
老朱老婆看到我,帶着朱花語過來,怯怯地說:“陳鄉長,你來了。”
我安慰着她:“嫂子,你別急。老朱不會有事。”
朱花語悄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心裡一動,指着她說:“你是老朱的閨女?”
朱花語羞羞地點了一下頭,一絲紅暈迅速鋪滿臉頰。
老朱老婆趕緊把女兒從身後拉出來,連聲說:“花語,快叫叔。”
朱花語嘴脣一張,卻沒吐出聲,低眉斂首低聲道:“我不叫,叫哥還差不多。”
老朱老婆拍了女兒一巴掌,急道:“沒大沒小的東西。”說完朝我抱歉的苦笑。
我正要說話,縣委大門口駛進來一輛警車,*一閃一閃的,停在我們面前,車一停穩,出來兩個警察,手裡捏着手銬,衝秘書問:“誰在打砸?”
朱茂嚇得躲在我身後,雙手拉着我的衣服,死也不肯鬆開。當老百姓的,最怕就是警察,一個大蓋帽就能把人嚇得屁滾尿流。老朱老婆一看陣勢不對,也趕緊衝過來,拉着兒子的手,臉色蒼白地發抖。
還沒等秘書開口,我先說話了:“這麼點小事,還要動用公安兄弟?小題大做了吧。”
兩個警察奇怪地盯着我,呵斥道:“你是什麼人?敢亂說話。”
秘書攔開警察,介紹道:“這位是蘇西鄉的陳鄉長,剛好遇到這事。沒什麼事的。”
兩個警察顯然聽說過我的名字,躊躇着不知如何說話了。倒是秘書聰明,開口說:“這樣吧,陳鄉長既然來關心這事了,我就給你一個面子,勞教不說,該賠還是要賠。”
我趕緊接過話來:“當然要賠,必須要賠。”自己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來說:“照價賠償,必須的。”
“賠款要等機關事務局來定價。”秘書推開我的手:“都散了吧。”
看着秘書走遠,我又拉着兩個警察說:“兄弟們辛苦了,晚上我請客。”
兩個警察黑着臉,推辭着說:“下次吧,下次。”說完都爬上車,閃着*一溜煙從原路回去了。
一場虛驚過後,老朱家的三個人呆如木雞。我拍了拍朱茂拽緊我衣服的手說:“帶你娘回去。不要再來吵了。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爹的事,我來打聽。”
朱茂感激地看着我,嘴巴噏動着,發不出半點聲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使勁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三個人一前一後準備離去,朱花語在路過我身邊時,低聲羞羞地說:“謝謝你啊,哥。”
我目送着他們走出縣委大院門,回味着朱花語梨花帶雨的聲音。在蘇西鄉五年,之前也聽說過老朱家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自己也去過他家吃過幾頓飯,但每次都無緣得見她,不知道是老朱故意藏匿起女兒,還是我眼福不夠。
朱仕珍在蘇西鄉工作一輩子,從當初的公社民兵營長幹起,做到鄉人大主席,算是歷經了多少風雨的人。當年反對柳權集資,主要還是因爲自己收入不多,家裡又是半邊戶,除了兒子算是吃上了國家糧,女兒跟老婆都是農村戶口。
如今朱仕珍的一跳,裡面肯定藏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