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紅包一個沒送,我全部帶回蘇西鄉。
郭偉召開黨委會,第一次正式拿出鄉政府遷址的計劃藍本,會上同時宣讀了縣委的任免書,我任中共蘇西鄉黨委副書記、鄉長。免去朱士珍代理鄉長職務,另行安排。朱士珍的“另行安排”一詞,就像一塊看不清裡面是否有玉的石頭,壓得大家喘不過來氣,互相瞪着眼,全都是疑問。
郭偉掃視一眼會場說:“縣委的任命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充分體現了幹部‘四化’。既然任命書上沒有免去朱士珍同志的鄉人大主席的職務,朱士珍同志仍然擔任該職務,仍然屬於蘇西鄉黨委領導班子成員。幹部任免,是經過嚴密的組織程序,希望各位幹部放下包袱,甩開膀子,爲蘇西鄉老百姓福祉而盡棄前嫌,認真努力工作。”
郭偉發言到最後,宣佈接下來研究鄉政府遷址事宜。
遷址鄉政府這個風吹了有一段時間了,之前大家都以爲是一個玩笑,是郭偉弄的一個噱頭。他一個嘴上*的書記,哪裡能辦得到遷址這樣的大事。天天叫着“狼來了,狼來了”,把人的心叫得煩,連根狼毛都沒看見,如今真有一匹狼站在眼前了,嚇得大家戰戰兢兢,張口結舌不敢出聲。
遷址一個鄉政府,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也不是農民家裡建新房。鄉政府是農村最低一級的行政機關,關乎着老百姓的一切。
遷址一個鄉政府,與遷址一個都城,只是工程大小的區別,社會影響力卻完全一致。
郭偉宣佈了遷址一事後,自己也閉口不語了。眼睛在每個人的身上轉來轉去,臉上是一股莫測高深的笑。
遷址這樣的大事,郭偉從未與我正式商量過。原來是朱士珍的代理鄉長,但從朱士珍愕然的表情上看,他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難道是郭偉一手遮天?一把手的權力能置黨委的意見不顧?這樣來說,郭偉豈不是太飛揚跋扈了一點?
我把眼光從效果圖上收回來,徵詢地看着郭偉說:“郭書記,縣委同意了?”
郭偉笑笑,拿出一張文件說:“縣發改局立項了,也得到了市委發改委的批覆。組織程序走完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問題。”
朱士珍開口了,說:“郭書記,我還是黨委成員吧?”
郭偉微笑着點頭。
“我可以發表我自己的意見了。”朱士珍頓頓說:“鄉政府遷址,事先黨委沒有開任何會議討論,難道蘇西鄉還是一言堂的情況?”
郭偉依舊微笑,不緊不慢地說:“黨一直都是民主集中制,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民主一下,徵求各位幹部意見。”
“如果我不同意呢?”
“哪要看不同意的有多少。”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呢?”
“沒關係,這會就開到大家都同意爲止。”
郭偉這話簡直石破天驚,哪裡還把我們這些幹部放在眼裡。
會場裡頓時就騷動起來,屁股下的椅子移得噼裡啪啦地響。團委書記柳紅豔藉口上廁所,先出去了。屋子裡一羣人,開始嘰嘰喳喳地竊竊私語。
我看一眼郭偉,他恍如入定的老僧一樣,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見任何動靜。
朱士珍站起身說:“郭書記,今天我們是表決還是討論?”
郭偉張開眼,仍舊不緊不慢地說:“討論就算了。”
“哪就是要表決了?”
郭偉笑而不語。
朱士珍一腳踢開屁股下的椅子說:“我棄權。少陪了。”拉開門揚長而去。
朱士珍的如此表現我是認同的,花了心思,花了金錢,花了感情,到頭來鄉長的位子還是被我坐了,誰心裡會沒有怨氣?在朱士珍看來,他的選舉身份就是被郭偉搞鬼搞掉了。
郭偉沒來之前,雖然自己是個代理鄉長,可鄉里沒有個書記,大小事情都是自己做主,儼然就是個土皇帝。郭偉一來,翻天覆地,原本想着退一萬步,自己做個鄉長,各自管着各自的三分地也好,誰知道睡了一覺,變天了!鄉長沒做上,還弄了個“另行安排”故弄虛玄,搞得人心裡發毛。誰能料到又不是老鷹嘴趙德亮的死惹出來的禍?畢竟,趙德亮是死在他當政的時期,而且死得慘。雖然給了個烈士的名號,誰又能保證不秋後算賬?
上次日報的報道就讓他感覺到不妙,於是就跑到關書記家哭訴了一番,言下之意他執行的是關書記的命令,關書記不能見死不救。
關培山是何等人物?冷眼看他哭訴後,一頓棒子砸下來說,做男人,要能屈能伸,做幹部,也要能屈能伸!
朱士珍目瞪口呆,張開着口,出不了聲,呆呆地坐在關書記家的客廳裡,如泥塑一般。
關培山看着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人,心一軟,細語安慰他說,你朱士珍做了事,功勞沒有,難道苦勞還沒有?但功過不能相抵,黨的原則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關書記的話,在朱士珍看來就是一方尚方寶劍,也像一枚安心丸,奠定了堅定的內心。因此他敢站起身來,直接反對郭偉。
屋裡的空氣沉悶了下來,朱士珍的舉動無異於往平靜的水裡扔了一塊石頭,雖然水花不高,卻也激起了圈圈漣漪。
我說:“郭書記,既然縣裡立項了,遷址的資金應該解決了吧。”
財政屬於我這個鄉長的管理權限,你書記開口要做這個,要做哪個,不會想錢從哪裡來。沒錢,就是畫個*一樣的藍圖,也是枉然啊。
“錢的事,陳鄉長不必多慮。”郭偉賣個關子說:“既然要做大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道理我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郭偉話鋒一轉說:“新鄉政府不但要建辦公樓,還要給每個幹部建一套家屬樓,解決幹部的後顧之憂,纔會讓幹部全心全力工作。”
底下就有幹部說:“家屬樓還要幹部出錢不?”
郭偉接過話說:“要產權的,就出錢,不要產權的,當然不要出錢。”
會議室又開始躁動起來,有人從我手裡拿過藍圖,指着家屬樓的效果圖嘖嘖讚道:“真漂亮啊。”
郭偉的效果圖確實畫得非常漂亮,一棟五層高的辦公大樓在中央,左邊是配套的公用設施用房和禮堂,右邊陳列着四排四層樓高的家屬房,前面是一塊大坪,種着花花草草,家屬房後邊規劃着一個集貿市場。整個藍圖大氣,功能齊全。
我想了想,第一個舉手說:“我同意郭書記遷址意見。”
郭偉不失時機地鼓掌,鼓勵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其他人看我舉手了,也跟着三三兩兩舉手同意,一場遷址表決的會議圓滿成功。
郭偉在表決通過後發表了長篇演講,手舞足蹈地描繪着蘇西鄉的未來。幹部們被他感染得只知道鼓掌了。我心裡卻像打翻了一個五味瓶,郭偉遷址的地方恰好是我準備用來建礦泉水廠的地方。如此一來,我的礦泉水廠要建到哪裡去?除了老鷹嘴的山泉,蘇西鄉還有那個地方能建?
煩悶涌上來,想起房子裡還有五個紅包,心裡一動,決定要試探一下郭偉,或許能換來一個新的機會。
等到散會,我拿出四個紅包比較了一下,從錢老闆的紅包裡抽出一沓錢來,塞進小姨爲我準備好的紅包裡,慢騰騰朝郭偉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