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屁,就不用拍了。”朱慈烺也是覺得唏噓不已:“你鄭森的本事,朕也是看中了的。能夠庇護數萬鄉情不受賊人欺辱,這是好男兒所爲。只可惜,你生在了這樣一個家庭裡……這是無法選擇的事情。”
“陛下隆恩,不降罪寒家親眷,學生已經感恩戴德,不敢奢求。”鄭森說。
朱慈烺眯着眼睛,忽而道:“無論如何,從今日起,這就算是掀開了新的一頁了。過去的一切,都是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想了。既然如此呢,朕也想了想,打算賜你一個新名字,就叫鄭成功,怎麼樣?”
“臣,叩謝陛下!”鄭森,哦不,現在得叫鄭成功了。
鄭成功當即明白了朱慈烺的心意。
鄭芝龍是內奸的事情不會瞞下去,很快就會知曉。別的不說,具體執行的人就是鄭彩,是鄭氏的一個重要人物。跑了一個大和尚,還有許多小和尚也有罪。他們當然不會不抓。
鄭森固然是無辜,連家業都投獻了出來,但肯定有落井下石之人,也有指指點點之人。
朱慈烺要說爲鄭森辯駁,那是決計不會的,這完全有悖於法理。但要說坐視不見,朱慈烺也不忍心。
這時候,一個賜名,卻等於是給鄭森一個新生。
從前是內奸之子的鄭森已經過去了,現在活着的,是一個新的鄭成功。一個忠於大明,忠於朱慈烺,爲帝國開疆擴土事業奮戰的鄭成功!
而這個鄭成功,頂着一個御賜姓名的名頭,想來是絕不會有人指指點點的。
這是一個榮譽,也似乎對於鄭成功將鄭氏家業交出來的回報。
鄭成功很滿意這一點,朱慈烺也鬆了一口氣。
鄭氏的事情,也終於解決了。
中華兒郎,也不用困在內耗上面,彼此紛爭不休。
琉球的事情很簡單,尚賢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典禮,歡迎皇帝陛下抵達。至於日本人撤離琉球的事情,雖然是此行的一個重點,卻很快就走完了過程。
不管是大明還是琉球亦或者日本人,都不會缺少船隻運送。
首批日本軍隊就這樣在鄭氏船隊的承運之中離開了日本國。
丸橋忠彌表情無限複雜地看了一眼奄美大島,重重嘆息了一聲。這名曾經的薩摩藩家的武士又是不得不迴歸自己之前的那個身份了:流浪武士。
沒錯,他本來就是一名流浪武士。
只是機緣巧合之下,他在由井正雪的帶領中加入到了中國外籍軍團。只可惜,外籍軍團在打完了朝鮮之戰以後就少有表現的機會。
不過,因爲有了從軍中國人軍隊的資歷,丸橋忠彌獲得了一個讓他欣喜萬分的機會:加入薩摩藩的武士團裡。
最終,他作爲薩摩藩的精銳軍隊被派駐到了琉球,預備即將開始的戰爭。
但是……
預想之中可以建功立業,一展宏圖的戰爭沒有爆發,反而迎來了一個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噩夢的消息。
撤離琉球……
不僅如此,一個籠罩在所有人天空上的陰雲讓他們心情壓抑。
來自薩摩藩本部的長官沉痛地宣佈了一個消息:他們要裁撤掉一半的武士。
緊接着,還未等人反應過來,丸橋忠彌就拿到了遣散費,僅僅只有一兩銀子。
很快,丸橋忠彌就明白了一切的緣由。
日本人全部撤離琉球。
他們徹底放棄了這裡。
連那些各個島嶼上的奉行,連那些薩摩藩自己的數萬民衆都不得不被遷徙回本島,又何況丸橋忠彌這個本來就不是鹿兒島人的外人呢?
裁軍就這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發生了,也是由不得丸橋忠彌多做反抗。
“又要回歸成流浪武士了呀……”丸橋忠彌苦澀地笑着,喃喃地道:“只是,不知道由井正雪與金井半兵衛那兩個傢伙怎麼樣了……”
說着,丸橋忠彌不免回憶起了當初一起在江戶時的日月。
尤其是由井正雪,這名日本知名的楠木派軍事學者可謂是一直就想致力於解決日本的流浪武士問題。後來,他們的確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一艘秘密抵達日本的明國使帶走了一批日本武士,加入到了對朝鮮的戰爭之中。
趁此時機,也的確讓不少想要建功立業的日本武士獲得了翻身的機會。
但現在,丸橋忠彌卻與兩位至交好友分隔天涯,而結局,也是如此的懸殊。
“那兩個傢伙,恐怕已經成了明國軍中的軍官了吧。明國的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後來還平了建奴,多少立戰功的機會,說不定已經成了將軍呢。反倒是我……又重新成了一名流浪武士。”丸橋忠彌感慨了一下命運變遷,但還是掙扎不過命運,只能無奈地登上回到日本去的船隻。
船上,大部分都是認識的武士。他們本來是薩摩藩的精銳武士,經受數十年的武藝修行,有着可以一以當十的戰鬥技藝。但是,在這樣的大潮之下,他們還是無法反抗。
薩摩藩本來就是財政貧弱的地方,要不然也不會開拓琉球之地。
但現在,琉球被迫撤離,不僅要失去每年數十萬石的收益,還要龐大的軍隊開支。裁軍勢在必行……而流浪武士,這個本來已經平息些許的問題再度重新嚴重起來。
丸橋忠彌心中想着事情,也悄然打量起了船上的人。
大部分的人都是滿面困們,有的人大喊大叫,有的人決絕地留了下來,也有的慷慨高喊,試圖團結起他們這些在命運大潮下被揉捏的可憐兒。
但很快,隨行的明軍士兵就用槍托叫他們做人:“叫喚着什麼?都老實點!”
“丸橋桑,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有人喊了一聲丸橋忠彌。
丸橋忠彌看過去,認出了這是一個長崎人,名作豬七郎。
不比丸橋忠彌有名有姓,這個豬七郎顯然就身份低微許多,出身也是很差,此刻看着丸橋忠彌,滿心希望他有什麼高深的見解與解決當下問題的靈丹妙藥。
“無非是繼續成爲流浪武士而已,七郎,有些事情,不是凡人可以抗拒的。也許上天的安排就是如此,我們無力反抗。”丸橋忠彌說。
豬七郎年輕的臉上漲紅了麪皮:“但是,沒有努力過,又怎能知道是怎樣的結果?我知曉丸橋桑你是有本事的人物,還請你帶領我們,一起走出困境吧!”
“努力……?”丸橋忠彌想起了當初由井正雪帶領他們走出日本時的堅毅決絕。那時候,去做明人的僱傭兵,可並非是每個流浪武士都有的膽量。
但他們拼了一把,努力了。而事實上,他們也紛紛解決了問題。只可惜,只有丸橋忠彌一番蹉跎,又重新變成了流浪武士。
“但如果方向就是錯的,那麼再怎樣努力,也無濟於事。日本國的模樣,就是這樣啦。在三年前,我就想過要怎樣抵抗命運給我們這些流浪武士的安排。我們奮鬥了,踏上了大洋的彼岸,爲優厚的待遇奮戰。成爲一名日子過得很好的職業軍人。但……我竟然又回來了。而日本國裡……想要成爲一名正式的武士,實在是太困難了。”這就有點像是編制,各個大名包括幕府自己的錢糧都是有限,能養活的脫產武士自然也是定額有限的。
但每年在各個道場裡練習出武藝的年輕人,被各個大名拋棄的曾經武士卻是每年突增,迅速超過了日本國總共可以供養武士的數目。
這個時候,流浪武士的問題就越來越嚴重了。
想要在這樣的困境之中努力掙脫,在丸橋忠彌看來,那實在是太過於奢望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豬七郎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妹妹,我對不起你……哥哥今年,還是不能帶你去看病。也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陪你度過最後的歲月。”
聽着豬七郎的話,丸橋忠彌心中塵封的東西好像一下子被破除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有點壓抑不住自己的關切:“你……還有一個妹妹?”
“她得了一個奇怪的病,找了長崎城裡最好的大夫但還是沒有辦法。還是一名醫生告訴我,明國的京師,有天下最好的醫生。我想要錢……許多的錢,這樣才能讓妹妹有去明國看病的機會。但是……如果找不到一份武士的職業,我又還有什麼辦法,能爲妹妹……賺到錢?”豬七郎說着,漸漸哽咽。
“每個人都有內心深處想要守護的東西呀。”丸橋忠彌不得不承認,自己動容了:“也許,你是對的。”
“丸橋桑……?”豬七郎擡起頭。
“是應該努力一回。我……有兩個至交好友在明國,我想,我可以努力將你推薦過去。如果能夠加入明國的外籍軍團,前往明國的路費你就不用擔心了。作爲軍屬,你的妹妹有的探親福利,軍隊會提供補助,足夠你將妹妹接過去。”
“是真的嗎?丸橋桑,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豬七郎激動無比。
“不用感謝我……畢竟,那些傢伙也曾經是口口聲聲,想要名留青史,做出一番事業的傢伙……一羣沽名釣譽的傢伙。用我的臉面去請求,應該不會有問題吧。”說着,丸橋忠彌苦笑:“想不到,最後還是那兩個傢伙做得對。還是由井正雪和他的小尾巴……做得對呀。”
丸橋忠彌晃悠着船抵達鹿兒島港。
比起離開之前的鹿兒島,重新回到這裡,卻發現這裡比起之前更加繁榮了。
這裡已經確定成爲即將城裡的中日自由貿易區,從各個城市抵達的商人涌入這裡,帶來了繁榮的商機。
如果不是他們這些傢伙只是一羣只會殺人的武士,恐怕他們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工作。只不過……對於大多數武士而言,失去武士的身份,淪爲商人的奴僕,那實在是奇恥大辱的事情。
倒是那些足輕,或者說各地被徵發而來的民夫對此毫無顧及,能夠迅速適應下來。
丸橋忠彌看着漸漸陌生的薩摩藩,一種疏遠感撲面而來:“這裡不屬於自己……”
這時,又是一隊重新淪爲流浪武士的人前來尋找丸橋忠彌獲得幫助。
他們連最基本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望着一行人眼巴巴的表情,丸橋忠彌不忍拒絕:“那麼……就去江戶吧。”
那裡還有由井正雪留下來的屋子,在丸橋忠彌離開朝鮮後,成爲了由井正雪送給他的禮物。至少,在那裡他們不用露宿街頭。
挺起來很荒謬,但這是已經發生過的殘酷事情。
耗盡了最後的積蓄,他們啓程前往江戶。
比起鹿兒島港的日星月異,江戶就彷彿是凝固了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當然,丸橋忠彌也趁着這個便利,找到了記憶裡的道場。那是當年由井正雪曾經講學的地方,作爲楠木派的軍事學者,沒有一個道場可是不行的。
“吱呀……”丸橋忠彌推過去,卻發現門虛掩着,竟然是開着的。
這意味着裡面有人!
丸橋忠彌相信,絕不會再有人有這裡的鑰匙,難道是進入了盜匪?
“有問題!”丸橋忠彌立刻緊握住了武士刀,他身後的那些流浪武士別的沒有,一身武藝與警惕性卻是十足。尤其是豬七郎,更是想要露臉報答丸橋忠彌的恩德,當即跟着抽刀警戒。
“是丸橋大人!”一個年老的僕人看着丸橋忠彌,興高采烈,一邊打開門,一邊朝着門內大喊:“由井大人,丸橋大人回來了。丸橋大人回來了!”
“什麼?正雪也在?”丸橋忠彌愣了,但很快就是驚喜。
久別重逢,故友相見,這是何等的喜悅?
一別數年,許多好友都已經戰死沙場,再不能相見。不管爭論誰對誰錯,這一刻,那份誠摯的友誼感動着所有人。
丸橋忠彌衝進去,見到了大步跑來的由井正雪與金井半兵衛。
由井正雪依舊是那樣顯得氣質卓越,身着一身筆挺的改良漢服,定着明國軍中統一的板寸,帶着智慧的氣息,笑道:“丸橋呀,你這個傢伙。終於回來啦,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