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一處小屋外,電閃雷鳴,烏雲濃郁得彷彿天空之中灑下了海水一樣多的墨一樣。轟隆一聲,雷聲傳來了,嘩啦啦的雨滴落下,將這白日的光輝遮蔽,整個天空失去了光亮,讓大地陷入了昏暗之中。
此時屋內,一燈如豆,燈光搖曳着左右閃躲,彷彿在躲避那個沉悶得透着陰鬱的聲音一樣。
“必須讓朝廷明白,加稅這種事情,絕不能推行下去!”屋內很有些昏暗,一個沙啞帶着陰鬱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赫然便是那日出現在演樂衚衕私人會館裡的舉人王卓如,也是保定府的大家族。
屋內還坐着許多人,他們按照從宮中衙內傳出來的新潮方式圍坐着議事。
所謂新潮方式便是一處圓桌,衆人圍繞着圓桌坐着議事。
屋內門窗緊閉,又逢屋外電閃雷鳴,屋內的氣氛頗爲有些詭異。
這讓坐在座上的高爾儼心裡很是不舒坦,但聽到王卓如的號召,他還是道:“這一回,不能讓朝廷上的奸臣得逞。優免士大夫,這是太祖時傳下來的鐵律,誰反對,就是與天下士人爲敵!”
高爾儼是天津衛人,是個年歲五十的老者,氣度雍容,保養得體,長期養尊處優的生活讓高爾儼有一種天然上位者的氣息,又因爲曾經擔任過科舉考官,地位清貴,是以被推舉成了這一回回憶的會。
要說這高爾儼,那可不是尋常人。
他少年時即應童子試,郡邑皆奪冠。督學左大人,看到高爾儼的試卷後驚喜地說:“此宰相才也。”天啓七年,二十三歲的高爾儼鄉試中舉。崇禎年間高爾儼進士及第,授翰林編修。同館蔣德瞡特別欣賞高爾儼器識宏遠,特贈以手評《資治通鑑》、《經世八編》兩本書。去年,高爾儼服孝期滿回朝。被任命爲禮闈分校官。
在原定歷史上,高爾儼因爲服喪剛滿沒有就任。後來甲申國變,李自成攻入京師,高爾儼亦是沒有殉節,而是跟着投降了順朝。後來清軍入關,高爾儼又被李若琳的舉薦入清朝爲官,授秘書院侍講學士。七月升禮部右侍郎,以禮制、文教、風俗、幹得十分盡心。後來一路升官加爵,幹到了禮部尚書,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學士的官職。
眼下高爾儼剛剛回京,還只是一個翰林編修的身份。朝中雖然已經有友人活動要給高爾儼一個職位,但朱慈烺即位後誰都不敢妄動,短時間高爾儼也估計拿不到好位置。
如此一來,高爾儼身上進士的身份便格外重要。
因爲,按照規矩,未仕進士優免田最高可達三千三百五十畝。
當然,這可不意味着高爾儼手中就只有這麼三千餘畝田地。身爲天津衛少數的幾個高官,這會兒不多買田地什麼時候買?自然是家中田地上千頃,豪富一地。至於高家的稅收是不是隻能優免三千畝地,就是天津衛上下知道了,又有幾人敢嚴查?
可要是朝廷真的要對進士收取田賦,那便意味着局勢大變了。到時候,沒了免稅條例擋着,有多少田全都要交田賦。那可不是多收個三五斗的事情。而是每年至少要上繳鉅額的田賦。
比如北直隸在萬曆年間的時候是49,256,836畝地,需交稅糧598,622石,平均稅率o.o12石/畝。而按照大明的規定,民田的稅率是每畝o.o35石,一石153.5斤。這個斤不是後世5oo克的斤,而是明代594.6克的一斤。按照大明的平均畝產,一畝田全國平均下來是2.6石,也就是三百九十斤的樣子。一畝田就得繳稅約莫五斤糧食。
對於老百姓而言,大明的田賦顯然是極低的。
但對於高爾儼這樣的大地主而言,這個田賦就是太多了。畢竟,人家本來是一毛不拔的呢。
若是讓朝廷嚴厲執行田賦收取,那便意味着高家總共十萬畝地比起此前不交稅,往後每年要多交五千石糧食,按照市價,這得值至少一萬兩銀子。
這世道,一萬兩銀子都足夠一支整編團一個月的軍費了。按照最低標準算在後世這也是千萬軟妹幣的價值。
而且,這一切還只是計算了田賦。如果再將丁稅、各類攤派都算上去,到時候實際上的稅賦還會翻番,甚至更多。
馬克思曾說過: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絞死的危險。
對比曾經只需要幾百兩銀子打點關係就可以免去稅賦,以後每年要支出上百倍的銀子,這換任何一個人上來,都能感覺到冰冷冷的痛。
自然,按照馬克思的說法,這上百倍的利益,就足以讓他們冒着絞刑架的風險去踐踏人間一切法律,犯下任何罪行。
對於一羣守財奴而言,再沒有比保護自己土地更有動力的事情了。
這時,屋內另一人輕咳一聲,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此事若攔不住,諸位鄉紳之位亦是難保。胥吏下鄉,遺禍無窮。百年基業,一朝傾覆。諸位,都想想法子,我們不能無動於衷了!”
衆人紛紛看過去,現了這是屋內一個年輕男子,樑清標。顯然,這一場回憶也是老中青三代都有。老者便是高爾儼,中年人就是王卓如,年輕的就是這樑清標了。
比起前面兩人,這樑清標的地位顯然也不低。
先,這樑清標比起其他人而言更加豪富,乃是真定府另一處豪族代表。因爲,他是樑夢龍的曾孫。
至於樑夢龍是何許人也?
樑夢龍已經過世了。他字乾吉,號鳴泉,北直隸真定,乃是大明兵部尚書,閣老,最近的時候還追諡了“貞敏”二字。梁氏原本就是山西蔚州之巨族,明洪武初年爲避戰亂徙至真定。至七世樑夢龍時,其家族大顯。嘉靖三十二年中樑夢龍進士任順天府丞、河南副使。治理黃河決口有功。隆慶時巡撫山東,遷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明神宗初爲戶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堅持抗擊後金,加兵部尚書,後遭彈劾,去官,在真定家居19年卒。追諡貞敏。爲官頗享清名,人稱“樑閣老”。
換後世,這就是國防部長加北京軍區司令再加*委員的官兒。
到了樑清標這一代的時候,梁氏雖然沒有再出現過樑夢龍這一級別的高官,但依舊是真定府的豪族,
尤其是樑清標,更是京畿一地的明人。無他,去年崇禎十六年科舉放榜的時候,中進士的就有這一位,現在可是在職的翰林院庶吉士。有些同學不明白翰林院庶吉士的意義,但若是說一句口頭禪就有人能明白了。
那便是:非翰林不得入內閣。
也就是說,這樑清標未來可是衝擊內閣大學士的角兒,地位最是清貴無比。而且,比起老的那一位高爾儼,樑清標這才二十五歲呢。
換後世,一個二十五歲的中管幹部,在政策研究室裡任職,隨時有機會就能外放正廳級市長廳長,甚至轉爲部委高官,誰不豔羨?
但這一回,在職的樑清標也着急上火了。
無他,百年以來,樑家購置的土地可是數千頃之多。開枝散葉下來,樑家數百口人都格外在乎這些田賦。若是沒了官紳免稅的特權,梁氏宗族內部的財政問題就要出婁子。
是以,樑清標也不顧自己的前途,這一回親自赤膊上陣了。
“是啊。這一回看樣子朝廷是認真的了。”有了這三位挑頭,屋內衆人都是議論紛紛了起來。
“要是太上皇在位時,那倒也不怕。朝廷下的政令多了去了,就是三餉加派的時候,也加派不到咱們土地上。可眼下這一位皇帝可不是好對付的啊。獲鹿鎮一戰,遵化一戰,那都是殺了個屍山血海。這一回……要怎麼處?”
“不管怎麼處,都得想個法子給這加派的事兒攔住。”
“拖延計?”
“禍水東引?”
“唉,這世道好了,怎麼聖上還折騰起來了。真是……定然有奸臣在啊!”
“正是,有奸臣啊!”
屋內鬧哄哄的,各個都在想着法子。一開始衆人齊心協力說得還算有些調理,只是後來越說越時離譜,甚至有人都說起了要是李自成在的時候會如何。
但很快,又有人說起了李自成的拷掠追贓之事。
這下子,衆人又轉爲長吁短嘆。
見此,高爾儼、王卓如以及樑清標都是惱了。
“諸位若是再拿不出一點實際的,這會,不開也罷!”樑清標年輕氣盛,當下就怒道:“都是些虛頭巴腦的事兒,有何用處?”
屋內頓時一靜。
但樑清標的話語卻是震動了不少人的心防,王卓如緩聲道:“我看大家亦是彼此都有堤防。如此,我先說一個。此事,老規矩,策動清議。我已經聯絡了京師廣評的侯青先輿論造勢,在報紙之上表議論,煽動民意。”
見此,高爾儼道:“諸位既然想不出法子,那麼也得有人出人,有力出力。這一回,我捐五千兩。”
“好,我也捐三千兩。”
“我也捐!定然要將這亂命按回去!”
……
京師廣評編輯室裡,劉一和納悶地拿着這一封信:“這個活,你也要接?”
“自然是要接。不僅是這一回潤筆之資太厚,更是……官紳之稅朝廷也要收,這是自毀長城,徒增帝國之亂啊。簡直是自廢武功,讓大明生亂給了賊人喘息之機。”侯青道:“所以,於公於私,這活兒我都得接!”
說着,侯青從劉一和的手中接過了信封裡足足面額五百兩的恆信錢莊銀票放進了自己懷裡的內兜裡。
“行吧……不過,流傳出來的消息,也只是對官紳田地徵稅,這要怎麼辦?”劉一和又問。
“放心吧,我京師廣評這一張嘴……難道還掀不起風議?”說着,侯青道:“一和,你要是果兒裡面吃出一條蟲來,會如何?”
“倒黴啊,吃了一條蟲!”劉一和納悶了:“問這做什麼?”
“那就說明,一和兄不適合做編撰啊。報紙報紙,若沒人買,那就是廢紙。豈能這麼寫,爲兄你在想想?以你天賦,不當如此啊。”侯青笑道。
“果裡的蟲子,此乃天兆,以示不詳!”劉一和絞盡腦汁,想了一段。
“有意思有意思!果然,以一和兄的本事,這纔是正常水平嘛。”侯青笑着。
劉一和謙虛幾句,被這誇讚得弄得有些奇怪,轉而劉一和又好奇了起來:“若是以侯賢弟的本事那要如何說?”
“嘿嘿……一會兒,劉兄見了這京師廣評的新報刊就知道了!”侯青微微一陣傲然。
……
“拷問朝廷良心,三餉既罷,緣何又向忠良收新稅?”
“賣報嘍,賣報嘍。火熱出爐的新鮮京師廣評!”
“賣報賣報,拷問朝廷良心,三餉既罷,緣何又向忠良收新稅?”
京師裡,一片熱火朝平。而角落裡,一個頭新剃的漢子攔住了一個賣報童,道:“給我來一份《京師廣評》。”
看完上面頭條,這漢子頓時一陣驚喜:“這一回,我要立功了!”
七日後,盛京。
孝莊太后輕輕放下了這一份報紙,重重鬆了一口氣:“這明國要內亂了。我大清,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要給官紳一體納糧,那朱慈烺是生怕天下不亂,生怕不給我大清啊!”
聞言,大政殿上的索尼、鰲拜以及蘇克薩哈等人紛紛湊上前去。最終,孝莊太后將報紙給了代善,代善看了一眼,便笑道:“找官紳收稅,這朱慈烺可終於是自亂陣腳了一回啊!我大清的氣數,還早得很呢。待我大清緩過氣來,那大明定然也是內亂一片,給我大清留了處處機會了!”
“明人內亂,就是我大清的機會!”
“且看那小兒猖狂幾時!”
“待明國一亂,這天下自然盡入大清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