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船主是要去交商稅的稅金了,只見他手腳頗快地遞過去了一塊碎銀子,夾雜在一疊寶鈔之中,要不是朱慈烺站着的角度剛好能看見還看不到這一手。
接過稅金,掂量到了裡面的銀子,算手臉色好看不少,給了船主一張印票。這個印票便是用來讓鈔關裡貨船過關的關鍵之物。
拿着印票,交了船單,又找一名算手覈實拿了小票,這船主終於輕鬆了一點,拿着印票小票到了船廠房寫單子去了。
船料還沒交呢。
不過,做了功課的朱慈烺知道,這船主今天就算是交了船料拿到了作爲出關憑證木著牌子也沒完。
鈔關一日兩次收稅放關,現在還沒到時候呢。
得等放關之的時候,值日書手跑去柵欄上唱清尺寸,這時候船主就得高唱船單上的東西,比如船戶某人裝載某貨,樑頭幾尺幾寸,到了這個時候這才能夠過關。
看着船主離去放鬆的背影,朱慈烺微微一嘆:“這也夠累的。”
到這時,那書手這才發現公堂裡面突然來了幾個看起來來路莫名,彷彿不是來當孫子的朱慈烺一行人。
“呔,你是何人?來戶部榷稅分司,不報上船單稅單,在此逗留是要擾亂公堂嗎?”算手一張白臉微胖,面色一正,板起臉陪着戶部榷稅分司的背景,竟是有幾分威嚴不容冒犯的氣場。
朱慈烺心中點評了一下,轉而便輕笑了起來。
只可惜呀……這傢伙兇的是自己的上司。
嗯,未來的,即將上任的。
“我家大人來戶部榷稅分司何事,卻也不是你這小吏可以喝問的。”一旁的司琦突然大步走上前,護住一樣地站在了朱慈烺的身前,目光炯炯,怒視着眼前這書手。
朱慈烺微微頷首,心中感嘆道:有小弟的感覺真好啊。
算手被司琦怒視一眼,頓時驚醒地發現了幾個關鍵詞:大人?
來的是一個官員啊!
“既是上官?卻不知是何衙署?臨清幾方衙署,便是公務,也當往來文書告知。某於榷稅分司,今日可從未聽見過哪位上官有公務駕臨?倒是聽聞有些兇頑之徒假冒官宦的。”這算手話裡軟中帶刺,並未被嚇到。
司琦與老十七對視一眼,都是感覺微微不妙。這戶部榷稅分司地處臨清,怕是什麼達官顯宦都接觸過。尋常七品小官兒經過榷稅分司,要說免鈔關之苦直接通過倒是能成的。但要上戶部榷稅分司耍威風,沒個清貴要員的職司想都別想。
就當兩人感覺主辱臣死的時候,就聽朱慈烺聲調溫和,目光銳利無匹地凝視着這算手:“某秦俠,上任戶部榷稅分司主事。請前輩褚祿山褚主事褚祿山尊駕相見吧。”
“老爺這是要剛正面啊!”
兩人心中紛紛冒起這麼一個感覺。
那算手原本還氣勢醞釀,很是沉穩。彷彿並不將秦俠這麼一個小年輕官員放在眼裡。在他想來,這麼一個小年輕,哪怕是文選菁華拷出來的進士科班也頂多是個七品縣令,南下任職的。上戶部榷稅分司耍威風那是斷然不夠臉的。
但算手卻萬萬沒想到,來的這個年輕人竟然就是戶部榷稅分司這些日來議論紛紛,被衆人不知唸叨了幾千遍的秦俠!
“秦……秦主事?”算手頓時一愣,氣色猛地一變,道:“屬下……閻魏……”
被喚作閻魏的人行了個禮,剛想跑回後衙去通傳戶部榷稅分司主事褚祿山,卻頓時見堂上餘下的另一算手撒腿後撤,高呼一聲:“屬下吳寅,這就去通傳褚大人。”
頓時,閻魏只感覺身後風聲一起,堂上頓時只餘下自己一個算手面對朱慈烺。而方纔那個引着船主來辦船料商稅的書手卻不知何時也跑了!
場上一時間只剩下名作閻魏的算手戰戰兢兢地,看着朱慈烺,腦子裡將近日來聽到的流言蜚語一一回想起來。
“聽說竟是裡來了個狠人名作秦俠的。專門朝着咱們胥吏下手。”
“不比那些什麼都不懂的文官吶,這秦俠庶務精通,幹翻了戶部裡的胥吏,竟是還自己提拔了一羣人上去,將位置全佔了。沒咱們的活路了!”
“聽說,京師裡那些紹興人一夜之間就升起了不知幾百杆白幡,慘吶……”
“怎麼辦,怎麼辦,竟然惹了這麼一個活閻王……”閻魏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巴掌。同樣,閻魏更是感覺格外冤枉,好好地幹着活怎麼就來了這麼一個狠人?思緒轉完,留在閻魏心中的只有無盡的惘然與驚懼。
倒是朱慈烺沒有管發呆的閻魏,而是自顧自地隨意翻看起了公事房裡的公文。尤其是翻閱到積存的一疊疊稅單船單副單存檔的時候,更是目光微亮,專心翻閱,全神貫注,只覺得身外無物,再無其他人存在。
彷彿是爲了刻意考驗閻魏與朱慈烺一樣,那名叫做吳寅的書手跑掉以後,這房間裡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更是沒有其他人再敢進來。
閻魏自然是垂頭喪氣地,也不敢去打擾朱慈烺翻閱。
而朱慈烺呢,彷彿就完全沒有被忽略掉的自覺,專心而細緻地翻閱了起來。尤其是當朱慈烺翻閱到了大明崇禎十五年三月中旬這幾天的幾疊船單、稅單副聯的時候,更是嘴角微微一抹笑容浮現了起來。隨後,朱慈烺再翻閱的時候就只是隨手翻看,並不太注意了細節了。
而此時,約莫距離朱慈烺喊出身份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都已經午休過完了,一箇中年男子這才步履緩沉地走來,盯着朱慈烺,仔細打量。
而朱慈烺呢,自然也是藉着這個機會觀察着來人。
這自然就是戶部臨清榷稅分司主事,褚祿山了。
褚祿山一臉無辜而歉意地看着朱慈烺道:“讓秦大人久等,實在歉意難當。實在是在下一向都有午睡的習慣,這才稍稍耽擱了一下。教導不力,沒想到這些蠢材竟是不敢叫醒我,等我醒了,已然讓秦大人久等了。”
說着,褚祿山冷冷指着吳寅道:“都是蠢材,竟是耽誤了我迎接秦大人!萬一秦俠大人帶着朝堂機密需要即可辦理,豈不是更加耽誤了朝廷大事。哼,權且擾你們一回,等迎接完了秦俠大人再收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