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明遲早要亡。”
文震孟恨恨地說道。
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楊信居然用這種方式一下子就解決了天啓對他的聖眷裂痕……
而且更親密了。
楊都督自從回到京城,一連半個月天天在皇宮,而且經常和皇帝一起忙的深夜才離開,甚至連飯都是在一起吃,好的就跟親兄弟一樣,實際上天啓的真正親兄弟反而難得見到皇帝陛下。雖然天啓對他弟弟的確很好,但隨着崇禎年紀增長越來越向一個賢王發展,和他實在缺少共同語言的天啓,很少會主動召見他這個唯一的弟弟。
他弟弟見了他也沒什麼可聊的。
小時候還能看着他做些新奇東西,但現在已經很少年老成的信王殿下對他哥哥那些奇技淫巧充滿鄙視。
據說還勸諫過他哥哥。
兄弟倆如今在士紳心目中的形象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無數文臣士紳私下偷偷抱怨爲何先出生的不是信王而是他哥哥,爲何他哥哥當年沒像那些夭折的皇子們早早病死。要是信王做皇帝,無疑就會延續他爹的衆正盈朝,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朝綱混亂,閹黨橫行奸佞滿朝,而這種可以說暗潮涌動的觀點,在天啓支持楊信搞出紅巾軍後幾乎成了南北士紳共同的心聲。
以前那些最多也就算是與民爭利,最多用昏庸來形容,被閹黨奸臣矇蔽不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
但這就是純粹桀紂了。
以前屬於還能搶救,現在屬於徹底無可救藥了。
以前士紳只能說厭惡這個昏君,但現在已經可以用敵視了。
“唉,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他外甥姚希孟慨然長嘆。
他倆其實差不多大,甚至一起長大的,但姚希孟在萬曆四十七年就中進士,目前兩人都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而姚希孟的座師就是劉一燝。
其他包括陳仁錫在內,一幫翰林院的棟樑們全都沉默無言,搞得整個房間氣氛非常壓抑,最近幾年隨着那些元老們退的退,死的死,這朝中少壯派逐漸開始成爲反楊的核心。那些老人真撐不住了,就連鄒元標都在今年病死,還在朝的東林黨主要元老級人物,除了葉向高,趙南星以外,其他也都越來越失去鬥志,之前又被楊信把陳道亨氣得封印而走,這時候這些少壯派責無旁貸了。
他們的核心在翰林院依然是文震孟幾個。
都察院則是袁化中,黃尊素等人。
六科則是魏大中,周朝瑞等人。
這些就是主要衝鋒在前的,至於要說幕後支持者……
這個幾乎可以說所有文官和士紳,在搞出紅巾軍之後,就連北方那些還對楊信有點幻想的,基本上也都不再抱幻想了,畢竟他已經突破底線了,無論南方士紳還是北方士紳,在這個問題上可都是非常敏感的。
楊信之前的惡行可以容忍,但紅巾軍這種事情就是大逆不道了,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
與他合作的當然有。
畢竟有利可圖時候與敵人合作很正常。
可在巴不得楊信趕緊死這一點上,就是閹黨的士紳也一樣,閹黨一樣巴着他趕緊哪天一不小心馬上風抽了,能幹出紅巾軍這種惡行的,簡直就是人神共憤不死不足以讓正義伸張。
而且閹黨其實更巴不得他死,這裡面還牽扯利益上的,比如他的玻璃廠就讓顏神孫家恨得咬牙切齒……
孫之獬就是那裡的。
不過他和造琉璃的孫家應該只是同族而已。
後者目前的主事者孫延壽,也就是福臨後期吏部尚書孫廷銓的曾祖,但這一輩沒有中舉的,只是幾個貢生而已。
顏神孫家是內廷琉璃器的世襲供應商,小心翼翼控制着這種廉價到極點的裝飾品產量,從而世世代代獲取鉅額財富,但可惜楊信在葛沽的玻璃廠把他們的財源給毀了。話說楊都督都已經上軋製的平板玻璃了,之前還是鑄造,但不均勻,後來幾個年輕大膽的工匠研究了一下,這東西明顯可以用兩個對輥擠成均勻的薄板,於是手動的玻璃扎板機就出現了。
而且還在對輥上搞起了花紋。
然後天啓的皇宮已經開始鑲玻璃窗了。
這孫家還怎麼賺錢?最終顏神孫家現在只好開始吹玻璃瓶子賣了。
另外還有楊信的那些良田,剛剛結束的秋收,最高一塊地一畝產了整整八石啊!
誰不惦記?
目前已經增加到四十萬畝的墾荒田,每年幾乎穩定向京城供應一百萬石優質的稻穀,而且每當京城糧價開始飆升過一兩一石的時候,楊家就立刻降價,不但他們自己家產的稻穀降價,其他無論南洋運來的陳谷還是南方通過他們海運的稻穀全都降價。
搞得那些北方士紳們全都很無語。
但他們也只能跟着降價。
畢竟楊家控制的糧食太多,已經是京城第一大糧食供應商,京城的糧價基本上就是他們家說了算,甚至遼東的糧價也控制在他們家手中,現在遼東糧價一超過三兩,楊家就開始往那邊大量運糧運罐頭,然後迅速把價格拉回到三兩內,而遼東的糧商多數都是晉商,現在晉商多數已經投靠閹黨,這種情況下閹黨內部當然一樣巴不得他快死。
總之現在的楊家,對於北方士紳和閹黨官員們來說,儼然就是一個毒瘤。
可這個南北一致仇恨的毒瘤,卻始終在不斷增大,甚至根本看不到除掉的可能性。
這個毒瘤後面是皇帝啊。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然後一個棟樑接着哀嘆。
“你們就這樣哀嘆有何用?趕緊想個辦法啊!”
顧錫疇忍無可忍地怒道。
然後一幫棟樑面面相覷……
他們又齊聲哀嘆。
真沒辦法了,就是無計可施了。
暗殺已經完全被忽略,瑪的斑鳩銃都打不死,難不成真搞一門紅夷大炮架起來等哪天給他一炮?袞袞諸公們倒是想,可問題是實際操作難度太大,除非楊信不想活了,否則他們真沒辦法把大炮架到可以準確攻擊他的距離,而且傳聞他的鼻子比狗都靈敏,隔着幾十丈都能聞到火藥味。
政鬥毫無意義。
他的確罪惡累累,隨隨便便找死罪都能找出一堆。
可皇帝不管啊,他那些罪行都是給皇帝增加銀子的,皇帝纔不會管,什麼栽贓陷害殺人放火隨他便。
之前好不容易靠着他有點膨脹,加上因張嫣兒子出生與客氏關係破裂,用賄賂客氏忍着噁心吹捧這個女人進讒言,眼看着開始有點效果了,誰知道楊信隨隨便便扔出個什麼蒸汽機,就一下子再次成了皇帝最寵信的男人。話說歷史上那些好美色的皇帝有之,好男色的也有之,喜歡開疆拓土的有之,剝人臉皮看人跳舞的奇葩也出過,被一個蒸汽機迷倒的皇帝真的幾千年獨一份。
他喜歡蒸汽機,那袞袞諸公就真沒辦法了。
“諸位,信王……”
陳仁錫欲言又止。
“此事就別再說了,咱們終究還得守住這臣節,有些事想想可以,做還是絕對不能做的。”
顧錫疇說道。
陳仁錫很無奈地閉上嘴。
其他人也沒有接這個話題的,這件事太刺激,不敢,而且一旦這樣做成功當然不用說了,可萬一失敗那就不是一死了,弄不好是要誅九族的,而且一旦這樣做那大義就到楊信手中了,除非天啓意外猝死,否則他們根本不敢,話說這時候他們真得很想仰天長嘆一身……
他怎麼就不落水呢?
說實在的,一幫翰林們也就這水平了。
“照我說乾脆跟他拼了,正好賀世賢在京營,他與楊信不是一夥的,曹文詔奪了他的瀋陽總兵,他正因此對楊信不滿,乾脆讓他以京營爲國鋤奸。”
上一科榜眼方逢年站起來很是激動地說道。
陳仁錫鄙視地看着他。
“賀世賢帶着京營爲國鋤奸?京營第一個把他綁了送給楊信。”
原本歷史上的探花說道。
方逢年想了想,不由得長嘆一聲。
他的確無言以對,現在京營對楊都督擁護的程度,恐怕還得超過對天啓,畢竟楊家這些年一直在控制糧價,之所以京城糧價始終維持在一兩以下,一超出緊接着就回落,全都是楊家在後面壓制,京營的軍戶當然擁護楊都督。賀世賢的確被調到京營當副將,他也的確對楊信不滿,畢竟奪了他瀋陽總兵的曹文詔是楊信親信,把他趕到京營當區區一個副將的孫傳庭也是楊信推薦。
但是,讓他去跟楊信拼命?
他傻啊,他只要繼續抱緊九千歲的大腿,用不了多久就能去大同當總兵。
就在這時候,他們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了,衆人一起轉頭,就看見御史黃尊素走了進來,而在黃尊素身後跟着幾個年輕士子。
“來之,你何時進京?”
方逢年意外地說道。
黃尊素身後其中一個他認識,是浙江秀水人吳昌時,復社主要成員,最初復社的發起者之一,不過另外幾個他就不認識了。
吳昌時沒有回答他,而是看了看裡面的衆人。
“諸位,想鋤奸否?”
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