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也就是臘月了,這個時候,江寧縣的春節氣味,格外的濃郁了。
也難怪,江寧縣的老百姓,手裡有糧食了,因爲官府免去了田賦,又因爲糧食豐收了,賣出去了一些糧食,家裡有銀子了,遇見春節,這是萬家團圓、朋友聚會的日子,肯定是要好好慶賀的,官府已經明確了,來年依舊免去田賦,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江寧縣的商賈,早早的做好了準備。
不過,民衆巨大的購買能力,還是令他們有些猝不及防。
以前被認爲是奢侈品的絲綢、茶葉等等,銷售都是非常火爆的,商賈幾乎每隔幾天,就要進貨,江寧縣市舶司的碼頭上面,也格外的熱鬧,不少的商賈,專門派了店鋪的夥計,到碼頭去守候,等着貨物運過來。
市舶司更是忙的不可開交。
放在一年前,市舶司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每天就是消磨時間,就連下面的辦事人員,都養不活的,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有些時候,衆人忙的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碼頭上,那麼多的商賈都在等着,運到的貨物,很快被運走。
貨物太多,肯定有偶爾的積壓,爲此,不少的商賈,找到了市舶司的負責人,目的就是讓自家的貨物。早點卸下來,早點運走的。
忙碌情況的背後。是源源不斷的白銀,進入了朝廷的府庫和江寧縣的府庫。
不足一年的時間,市舶司的收入,已經超過三百萬兩白銀了,這裡面的四成收入,按照當初的約定,是屬於江寧縣縣衙的,其餘的收入。直接上繳給朝廷了。
大量的貨物,朝着江寧縣而來,當然,也有商賈想着賺錢,期盼能夠免掉市舶司的賦稅,可惜的是,陸路的運輸。一樣有徵稅的吏員,而且,縣衙若是發現有商賈偷稅,懲罰是不留情面的,曾經有一家商賈,因爲偷稅。差點被逐出江寧縣,要不是商鋪的老闆,想盡千方百計,找到了縣衙,繳納了一大筆的銀子。寫下了保證書之後,早就離開江寧縣了。
商鋪的老闆。雖然要上繳給縣衙數量不菲的捐銀,可沒有人願意離開,賺取的銀子,與捐銀比較,不算什麼了,如果離開了江寧縣,到了外地去,商鋪不一定能夠維持,而且,江寧縣的人越來越多,江寧營招募軍士,一下子來了好幾萬人,這些人同樣加入了消費的大軍裡面,因爲江寧營將士的軍餉,是有着充足保證的。
劉宗周已經在江寧縣觀察好幾天了。
中興學社成立的時候,他本來想着到江寧縣來的,自此辭官之後,他安心的在家裡,著書立說,不考慮那麼多的事情。
蘇天成與錢謙益、黃道周、張溥之間的爭論,他都是知道的,而且這些爭論,與他的觀點是不相符的,要說推崇清流,讀書人從大處着眼等觀點,他是一力支持的,也是身體力行的,崇禎元年,他就因爲慎獨的觀點,與皇上發生過爭論,他一直都認爲,皇上急於解決的人才、糧餉、流寇、邊患等事情,都是刑名之術,近於功利,皇上不應該沉湎於這些具體事情中間,應該以仁義爲本,做好慎獨,親賢臣、遠小人,從而令朝政有着根本性的改變。
這些認識,劉宗周一直都是堅持的,因爲與皇上的見識不一致,他憤而辭官,迴歸故里,依舊著書立說,教授學生。
劉宗周支持東林書院和復社,認爲東林書院和復社,倡導的觀點,是值得推崇的,是應該要堅持的。
江寧縣的諸多事情,他多次聽說了,江寧縣知縣蘇天成,已經成爲了南方士子議論最多的人物了,紹興距離應天府,不是太遠,聽到的議論太多了,劉宗周有些坐不住了,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到江寧縣來看看。
在江寧縣看見的情況,令劉宗周稍許的欣慰。
可惜他的這種欣慰,並非是認爲江寧縣取得了多大的成績,也不是因爲蘇天成的能力,在他看來,蘇天成是江寧縣知縣,最基層的官員,做出來這些成績,是理所當然的,但蘇天成是有前途的官員,在大的思想認識方面,還是要做到慎獨,還是不能夠拘泥於具體的事情,若是今後到京城去了,甚至是進入內閣了,還是要着眼於大事情的,絕不能夠急功近利。
抱着這樣的思想,劉宗周想着,去拜訪一下孫承宗、鹿善繼和黃道周等人了。
在劉宗周的內心,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張溥爲什麼會被抓了,究竟是什麼情況,聽見的有些議論,是說中興學社成立了,爲了排除異己,採用了打擊報復的形式,想着令復社一蹶不振的。
當然,他有着自身的判斷,不會輕易相信這些話語的。
劉宗周首先到了東林書院。
他和錢謙益,有着非常不錯的關係,兩人的認識是有些相近的,首先找到錢謙益,瞭解一下情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錢謙益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劉宗周來了。
兩人寒暄了一番之後,直接進入了正題。
得知劉宗周想着瞭解中興學社的情況,包括張溥的事情,錢謙益嘆了一口氣。
“劉兄問到的事情,的確是南京城議論很多的事情,中興學社成立的時間不長,但影響是非常大的,不要說復社,就是東林書院,都受到影響了,好多的士子讀書人,都投奔中興學社了,中興學社的觀點,在下是不認同的。”
“錢兄爲什麼這樣說啊,中興學社強調的什麼觀點啊。”
“中興學社,號召什麼力戒空談,要求加入到學社的人,都要做什麼研究,也就是了解實際情況,還自詡什麼掌握民間疾苦,找尋解決百姓疾苦的辦法,在下以爲,這纔是最大的空談啊,殊不知這些事情,都是官府需要做的,中興學社做了這等的事情,還需要官府來幹什麼啊。”
劉宗周看着錢謙益,暫時沒有說話。
“在下最爲不適應的,就是中興學社,說什麼拒絕清流。”
錢謙益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劉宗周站起來了,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他也是知道孫承宗和黃道周等人的,而且與黃道周很是熟悉,按說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啊。
“錢兄,你說的可是真的。”
“劉兄,在下豈能瞎說啊,千真萬確啊。”
劉宗周連連搖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
“錢兄,這張溥,究竟是因爲什麼事情,被南京兩大營抓捕了,而且還送到京城去了。”
錢謙益的神色,顯得有些尷尬。
說中興學社排斥清流,這其實是他斷章取義,中興學社拒絕空談,不需要那種誇誇其談、爲了自身的榮譽,不顧及家國大事的清流,而不是一味的排斥清流。
至於說張溥被抓的事情,他是很清楚的,這件事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賴不到他人的,這是張溥咎由自取,而且官府對這件事情,看的很是嚴重,凡是有造謠生事的,都要提出來嚴正的警告。
“張溥也是一時糊塗,在下已經委託了朋友,在京城幫忙斡旋了。”
劉宗周皺了皺眉,錢謙益沒有直接說出來張溥是什麼事情被抓的,只是說張溥糊塗,看來張溥惹下的不是小事情。
“錢兄可否說的具體一些啊。”
“這個,在下覺得,張溥也不是完全的糊塗,只不過考慮不周,這江寧營的情況,劉兄是知道的,軍士的軍餉很高,遠遠超過了南京兩大營,以及北直隸所有衛所的軍士了,張溥是擔心其餘軍士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可能會導致內心不平衡,甚至可能導致譁變,所以說找到了守備大人張泰寧將軍,探討江寧營的事情,之後又聯繫了鳳陽府等地的衛所,也是探討江寧營的事情,雖然說採取的辦法有些欠妥,但也是爲兩大營、衛所軍士的穩定啊。”
劉宗周眯起了眼睛,他可不蠢,從錢謙益含含糊糊的說辭中,已經發現了問題,江寧營的將士,軍餉很高,可能確實是這樣,但張溥直接去找到了張泰寧,這是什麼意思,之後還聯繫了鳳陽府等地的衛所,目的是什麼,難道想着鼓動兩大營和衛所的軍士,來攻擊江寧營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就不僅僅是方法欠妥的問題了,是大逆不道了。
“錢兄,張溥是不是有心鼓動南京兩大營的軍士,還有鳳陽府等地衛所的軍士啊。”
錢謙益臉有些紅了,默默點頭,沒有回答。
劉宗周的神情嚴肅起來了。
“錢兄,你我都曾經在朝爲官,張溥若真的是這樣做了,那就不是什麼方法欠妥的問題了,前些年,軍士譁變的事情,在北方是很普遍的,張溥難道不知道嗎,居然敢做這樣的事情,在下要是猜測不錯,張溥一定是建議,彈劾江寧縣知縣蘇天成的,在下覺得,蘇天成若是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對,完全可以當面辯論,甚至是直接向上面彈劾,可用這等的手段,真正惹出來大事情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