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涉到朝廷的大事情,蘇天成也是很注意的,有些觀點可以說,有些觀點不能夠說,黃道周的問題在於,不管是不是能說,清一色都說出來,最終落得削職爲民,就是想着做事情,也沒有機會了,自己不在乎那些虛名,需要實實在在的做事情,需要扭轉歷史的進程,逞匹夫之勇是沒有任何的作用的。
“黃大人,在下沒有貶低袁崇煥的意思,相反,袁崇煥是一個品德高尚、無私無畏的人,可他的悲劇也在於品德高尚、問心無愧,自認爲國爲公,以至於做事情的時候,毫無顧忌,就是在做錯事的時候,也是那麼的理直氣壯、那麼的坦蕩自如,這種行爲,對我大明朝造成的傷害,遠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消除的。”
“這種意識的最大可怕之處,是對於後來人的影響,不知道有多少的文武官員,以廷辯爲榮,哪怕是爲了芝麻大的小事情,都要據理力爭,不惜被廷杖,以期待獲得所謂的清流之稱號,獲得世人的崇敬。這種風氣正常嗎,任何的朝廷大事,都要爭論好久,全然不顧百姓的疾苦,逞一時之勇,耽誤和失去的是什麼,是老百姓的疾苦,是國家的基石,這種反常的情況,不值得深思嗎。”
“佛祖曾經說過,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身爲朝廷官員,若是沒有捨己爲人的想法,談何爲國爲民,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文武官員應該想到一些什麼。應該做一些上面,好多的官員不明白。甚是可悲。”
黃道周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蘇天成的這些話語,好像是針對他的,可又沒有點名。
到了這一步,蘇天成若是不能夠給出來明確的理由,黃道周是不會罷休的。
“袁崇煥斬殺毛文龍,不管理由是如何的充分,都有四大惡果。”
“第一。開官員自行其是、破壞國家法制之先河。無論毛文龍是不是有罪,是不是該被斬殺,都應該由朝廷來決定,絕非他袁崇煥來決定,保持朝廷的權威性,這是基本的道理,難道袁崇煥不明白嗎。”
“毛文龍是左都督平遼總兵官。大明朝正一品的武官,袁崇煥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不過是正二品的文官,以文官身份督師,手持皇上給予的尚方寶劍。不經過奏報,直接殺了同樣手持尚方寶劍的毛文龍,這是什麼行爲。”
“尚方寶劍的作用,是在軍情緊急的時刻,遭遇重大事情。必須馬上處理,來不及上奏朝廷。否則延誤軍機,釀成大禍,再說了手持尚方寶劍,只能夠斬殺四品以下官吏,試問袁崇煥斬殺毛文龍,是在什麼情況下。”
“如果各地的巡撫、將軍,都按照這樣的方式來處理問題,在重大事情上面,擅自主張,擅自斬殺文武官員,結果如何,在下以爲,就是形成割裂分據的局面,上下一盤散沙,其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造成了官員與官員之間、將領與將領之間,軍士和將領之間的不信任。”
“袁崇煥斬殺毛文龍,會產生兩張看法,一種認爲他是爲了國家,另外一種,認爲他是誅殺異己。且不說這樣的認識如何,如果我大明的文武官員,乃至於軍士,相處之時,時時刻刻都要相互防備,提心吊膽,隨時提防被上司或者是同僚殺掉,那還怎麼抵禦外敵,還怎麼齊心協力。特別是在戰場上,將士之間,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這樣的軍隊,需要被敵人打垮嗎,自己就垮掉了。”
“第三,嚴重打擊了文武官員的積極性。”
“人無完人,誰都有缺點,最好的做法,是給每個人機會,不冤枉浪費一個有用人才,也不放過一個無能平庸之輩,最大限度的給予每個人表現和施展才能的機會,調動每個人最大的積極性,這樣就不會浪費人才。如果開了濫殺官員之風氣,其結果是人人自危、不敢任事,真的出現了這樣的局面,不知道黃大人作何感想。”
“第四,令皇上無所適從。”
“這是最爲可悲的,也是最爲嚴重的後果。想當初,皇上是多麼的信任袁崇煥,要銀子給銀子,要糧餉給糧餉,可袁崇煥都做了一些什麼,他信任了皇上嗎,斬殺毛文龍,這麼大的事情,他不奏報,他只要皇上信任他,至於說是不是信任皇上,他不在乎,憑着自身的認識就可以了,這是多麼的令人齒冷。”
“即或是普通朋友之間,信任也是相互的,沒有誰絕對信任另外一方的,信任也從來不是單方面的,這種信任關係是無法建立起來的。”
“黃大人,你可以設身處地的想想,你最爲信任的朋友,背叛你,甚至利用你的信任,爲所欲爲,你卻無可奈何的時候,你是什麼心態。”
“綜上所述,在下以爲,袁崇煥該殺,不管他建立了多大的功勳,也不管他的品德如何的高尚,他的所作所爲,已經動搖了國家的根基。”
黃道周的臉色發白,這些問題,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不知道年紀輕輕的蘇天成,爲什麼會想到,而且這些理由,都是能夠站住腳的,上行下效,如果真的開了擅自斬殺文武官員的風氣,造成的惡果,可能比蘇天成說的還要嚴重。
如此一來,黃道周爲錢龍錫辯解的意見,就顯得很是蒼白了。
“再來說說大人的觀點,也就是孝道爲諸德之本,上至皇上、下至官員,莫不是以孝道治理天下,此乃固本培元、扶正本元,如此就能夠通於四海、光於海內、無所不通。”
“在下承認這個觀點的正確,可任何的話語,都要放到實際情況之中,空口喊出來,沒有任何的意義,唯一能夠標榜的,就是自己是聖人。”
“看看如今的大明朝,內有流寇造反,四方擾攘,外有後金騷擾,虎視眈眈,更兼連年災害,民不聊生,至此危急存亡之秋,士子清流,究竟該做什麼事情,是站在聖人的高度,指點江山,一番空談,唯我獨尊,以博取聲譽爲榮,還是踏踏實實的做事情,一點一點的鞏固我大明朝的根基。”
“或許有些人會認爲,不能夠犯言直諫,總是計較得失之間,是一種實用的功利主義思想,文武官員本或者是讀書人,本就應該關心天下的存亡盛衰,讓浩然正氣盎然充塞於天地之間,不要在乎小事情,要做大事情。”
“這種認爲,在下以爲是可悲的,甚至是可恥的,生活在現實社會裡面,卻做着春秋大夢,全然不顧及現實情況,一味的追求所謂的清高、所謂的正直,這類人,不理睬也就罷了。”
“在下給這類人的評價是,守正而不能達變,敢於犯言直諫而闊於事理,律己雖嚴而於事無補,絕非棟樑之才。”
“文武官員,總是有着自身的特長,有忠直的大臣,有奸猾的小人,更有牆頭草,幻想所有人都是謙謙君子,無異於空中樓閣,千百年來的歷史發展,已經論證了這樣的觀點,就算是文景之治、貞觀之治,也有小人和君子並存的情況。”
“一味的強調慎獨,強調孝道,纔是捨本求末,重要的還是在於制度的建設,有了完善的制度,文武大臣遵循制度行事,纔是正道。”
“再說中庸之道,古往今來,不少的大臣,犯言直諫,最終身首異處,除開博得了青史留名,做出來了什麼樣的貢獻,這些人,還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認爲滿朝都是奸猾小人,處處都是小人當道,自己纔是最忠心的,以至於遭受到了衆人的排擠,英雄無用武之地。”
“在下以爲,這樣的認識是可悲的,不能夠轉圜,不能夠變通,好似用幼兒的眼光看待世界,是非曲直,哪裡是嘴上說的那麼簡單的,簡單粗暴的將世間之事,按照好壞來劃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能夠得到支持,那纔是天大的笑話。”
“古人早就說過,識時務者爲俊傑,在下還要補充一句,識時務者,能夠在困難條件下,施展自身的抱負,做出來有利於國家發展、民衆富強之大事,能夠力挽狂瀾,能夠以自身的行爲和力量,改變他人的觀點認識,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纔是真豪傑。”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蘇天成停下來了,他相信,黃道周已經聽懂了。
雖然說自己的話語,顯得很是尖刻,但面對黃道周這種士大夫,你軟綿綿的說,沒有絲毫的作用,響鼓還需重錘,只有錘擊到黃道周的心靈深處,纔會產生真正的作用。
黃道周這種人,屬於可用之才,不計較個人得失,一心爲國,不管手段是不是正確,這種人都是寶貴的,浪費了實在可惜。
當然,黃道周聽了自己這些話,若還是固執己見,還是想着追逐清流的名聲,還是以犯言直諫爲己任,不管事態如何發展,那就要毫不留情的排斥,這種人,一旦入朝爲官了,造成的危害會更大。
袁崇煥斬殺毛文龍,引發了一系列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
半晌過去,黃道周沒有說話。
他面如死灰,顯然難以很快接受蘇天成的說法,這也難怪,蘇天成累計的是幾百年之後的認識,好多的話語,都點到了關鍵地方,黃道周就是伶牙俐齒,也絕不是蘇天成的對手。再說了,蘇天成拋出的諸多認識,他聞所未聞,腦海裡的思維,都是比較固定的,也是形成了體系,一旦外力入侵,慢慢打破這個體系,是異常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