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驚夢 (中)
“照您老這麼說,這大明朝,好官豈不是誰也做不得?!” 劉穎還不服氣,皺着眉頭敵人反駁。
“那看你怎麼來定義好官!” 彷彿早就看穿了世間一切,袁黃的目光平靜且明亮,“如果僅僅是指兩袖清風的話,恐怕的確做不得。你別急着跟老夫說海瑞,大明立國兩百年來,海瑞可只出了一個。並且沒等他去世,有關他親手勒死女兒的謠言,就編得漫天飛。時人之所以如此編排他,不就是要告訴後來者,清官全是比老虎還惡毒的瘋子,只有貪官,纔有情有義,尊老愛幼!”(注1:編造海瑞謠言的事情,從明朝就開始了,晚晴時期尤甚。)
劉穎頓時也無言以對,緊皺着眉頭看向自家未婚夫。剎那間,竟不敢確定自己當初支持李彤去東征軍裡博取功名,是對還是錯?!
如果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沒有投筆從戎,雖然這輩子可能全都會庸碌一生,但是,憑藉三人的家底,卻可以活的優哉遊哉,乾乾淨淨。而眼下三人雖然功成名就,卻一頭扎進了泥坑一般的官場。必須做一個貪官,纔不至於木秀於林。而那些髒錢雖然拿得容易,卻每拿一筆,就等於有一個把柄落在了外人手裡。萬一哪天與別人利益起了衝突…
“你們臉色不要那麼難看,這幾千畝地皮既然退不回去,收下便是。即便不收,其他四個參將早被顧家買通了,守義也阻擋不了顧家拿朝廷的船隊運送自家貨物。而收下,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聖上之所以將你們哥仨派到這種位置上,本身就有酬功的意思。”
“您,您老是說,皇上,皇上知道漕船,會,會替商販運送私貨?!” 李彤聽得額頭冒汗,瞪着烏黑明亮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追問。
“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漕船從北京南返,從太祖時代,就不可能空着走。捎帶着幫人運貨,自那時起,便是皇上特地賞賜漕運官兵的福利。只是當今聖上可能不知道,兩百年下來,福利規模居然已經變得如此之大而已。” 袁黃衝他點了點頭,很是欣賞他能迅速開竅。
“多謝前輩指點!” 李彤終於認清的現實,感激地朝着袁黃行禮。隨即,又虛心地請教,“今天的禮物,我們肯定不會追着去退還給顧家了。可將來守義在漕運總兵衙門做事,顧家日後再提出其他過分的請託該如何應對?即便不是顧家,您老先前說還有其他豪門巨賈,也指望着着這條運河發財。守義若是不小心擋了他們的財路,難免會跟他們結仇。而如果來者不拒的話,未免,未免太開的口子太多。晚輩的意思是,能夠和光同塵固然是好。但這些畢竟都不是應得之物,萬一哪天朝廷認真起來…”
“朝廷如果認真查,監獄就人滿爲患了。總不能像太祖時那樣,讓官員帶着枷鎖處理公務!” 袁黃又笑了笑,對李彤的擔憂不屑一顧。
“有沒有,有沒有不用跟別人同流合污,晚輩的意思是,既不阻擋別人的財路,又能獨善其身的辦法?如果有,還請您老明示!”張維善向來跟李彤心有靈犀,聽出他話語裡的擔憂之意,也緊跟着躬身向袁黃請教。
“難,非常非常難!” 袁黃的頭,頓時搖成了撥浪鼓,雪白的鬍鬚也如同刷子般,在胸前掃動。
然而,終究不忍心讓三個年青人太失望。搖了幾下之後,他又皺着眉頭補充,“不過,也並非完全沒有。只是,只是那樣做,你將來的日子可就辛苦得多。算了,你也別用那種眼神兒看着老夫了。看在你們哥仨到現在爲止,還沒被橫財砸暈的份上,老夫就再給你指一條小路。事先說好了,如果將來你發現自己這輩子,官職始終停留在參將這一級,也莫要責怪老夫。道路是你自己選的,除了你自己之外,別人都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前輩只管明示!道路是晚輩自己選的,將來肯定不會怨天尤人!” 張維善深深吸了口氣,再度抱拳行禮。
“去舟師!” 袁黃欣賞的,就是他這股乾脆盡頭。收起笑容,鄭重點撥,“舟師負責海運,而在大明,海運只是漕運的補充。每年往來北京的次數沒有那麼多,江南的豪門富商,暫時應該也很少把運送私貨的主意,打到舟師的頭上。即便打到了,大海之上又不能設鈔關,你只是幫他們運了幾次貨物而已,未曾幫他們逃過一文錢的稅,將來言官也不可能以此爲把柄來攻擊你!”
“多謝前輩!” 張維善如釋重負,對着袁黃長揖到地。
“你真捨得?今後運河上,天天追着你送錢送地送女人的,可不是顧氏一家?!” 彷彿要重新認識張維善一般,袁黃上上下下打量此人。目光中,欣賞與懷疑交織。
“晚輩畢竟是拿性命換來的功名,爲了區區幾千兩銀子就弄丟了,不值得!況且對晚輩來說,能讓自己活得安心,比啥都重要!” 這一刻,張維善臉上,酒意盡散,帶着幾分豪氣大聲迴應。
“嗯,也對。” 袁黃想了想,帶着幾分欣賞點頭。
隨即,將目光轉向李彤和劉繼業,他決定好人做到底,“你們兩個,如果想法跟他差不多的話,不妨也儘量往海上走。自打隆慶年間朝廷重新開海以來,浙江都指揮使司衙門,也肥得流油。別人的眼睛,都盯着緝私和查驗往來海船上的貨物,坐地分紅。清剿海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應該誰都不願去幹。你們兩個都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對浙江指揮使司的原班人馬來說,也都是外來戶。如果你們兩個主動請纓去整頓海防,上司和同僚肯定都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