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負 （上）
“上に上がる（頂上去），ばか（笨蛋），おくびょう（膽小鬼）！”焦躁的咆哮聲，從對面不遠處傳來，讓李如鬆眉頭迅速皺緊。
擡眼望去，他看到立花氏的認旗之下，有一名身穿重甲倭軍將領，揮舞着一把倭刀逆潰兵而上，沿途不停地將倉皇逃命的武士和足輕剁翻在地。在此人身後，還跟着三十幾名身穿皮甲的倭寇，也不停地揮舞鋼刀，大肆屠戮，堅決不肯放一名潰兵從自己身邊通過。
潰兵們被殺得膽寒，不得不選擇繞路。而狹窄的地形，又限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令他們當中很多人不得不停住腳步。潰退的人流中部，立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疙瘩。並且這個疙瘩還越聚越大，隱隱已經開始減緩潰兵整體的逃命速度。
“有識，你去給我斬了他！”顧不上分辨那面認旗之下，是不是立花統虎本人。李如鬆鋼刀斜指，果斷命令。
“遵命！” 遊擊將軍高策高有識答應一聲，帶領十餘名親信衝出本陣，加速從潰退的倭寇當中殺開一條血路，直奔立花氏統虎的本隊認旗。
認旗下的倭將立刻顧不上再殺人立威，帶着身邊的親信呼喝迎戰。雙方的隊伍相對加速，碰撞，然後同時四分五裂。
倭寇人數雖然多，卻沒在碰撞中佔到任何便宜。整個隊伍從中央向內凹進了一大塊，缺口處，斷肢碎肉落了滿地。
因爲只帶了十幾名親信出陣，高策這邊，攻勢也無法繼續維持。只能揮舞着兵器朝四周亂砍，以免陷入倭寇的包圍之中，進退兩難。
“殺しました！” 立花氏的認旗下，倭將安東常久喜出望外。向後退了幾步，從身後抽出一把重金購置的鐵炮，悄悄地瞄向遊擊將軍高策的胸口。
周圍敵我雙方激戰正酣，人影不斷晃動，嚴重干擾了他的視線。但是，他卻非常耐心地尋找機會，不斷調整“炮口”，每一次調整，都比上次把握更大。
終於，一名武士被高策揮刀劈翻，安東常久眼前再無阻擋。他毫無猶豫地扣動扳機，銜口處，燃燒的火繩快速下落，直奔引藥池…
“砰！” 鐵炮聲響如霹靂，原本指向高策的槍口，卻忽然擡了起來，徑直地指向了天空。
“啊————” 安東常久丟下鐵炮，雙手捂住胸口處的一根投矛，身體像喝醉了酒般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終於，無力地栽倒。
“安東善右衛門————”
“安東旗本——”
“安東旗本被討取了！”
“安東…”
周圍的武士和足輕們大聲尖叫，士氣一落千丈。根本沒膽子去看那支投矛究竟從何而來，掉轉頭，加入潰兵隊伍，落荒而逃。
“多謝李大哥！” 在閻王爺面前兜了一圈兒的高策側轉頭，朝着正衝過來幫忙的遊擊將軍李有聲道謝。隨即，三步並做兩步衝到立花家的認旗下，一刀將旗杆斬爲兩段。
“立花侍從的認旗倒了！”
“立花侍從被討取了！”
…
親眼看到立花統虎的認旗倒地，潰兵們心中愈發恐慌，尖叫着邁動一雙雙小短腿兒，使出吃奶的力氣加速奔逃。唯恐跑得太慢，步了立花統虎的後塵。
“八嘎！我沒有死，胡說！” 正在努力試圖扭轉頹勢的立花統虎氣得七竅生煙，跳着腳大聲糾正。在倭寇當中，他六尺五寸的身高已經不算太矮，身上的甲冑也足夠醒目，但是，早已成爲驚弓之鳥的潰兵們，哪裡肯顧得上觀察周圍實際情況？一個個只管繼續低着頭逃命，凡是遇到阻擋，要麼奮力推開，要麼揮刀砍翻於地。（注1：立花宗茂早年名叫立花統虎，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稱爲統虎。他本姓高橋，高橋統增是他親弟弟。這裡是古代漢尺，一尺大概是23釐米。）
“豎旗，豎備用旗！” 立花宗茂的弟弟高橋統增急中生智，啞着嗓子在旁邊提議。
這個提議，不可謂不及時。立花宗茂聞聽，立刻委任身邊的家臣小串成重擔任新的旗本，將立花家的認旗再度高高地套上了旗杆。
他原本以爲，這樣可以凝聚人心，鼓舞士氣，進而安撫住潰兵，讓後者能夠停住腳步，與自己並肩作戰。誰料想，認旗剛剛豎起來，耳畔就聽到了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慌忙擡頭細看，只見先前佯裝向西突圍的李如柏帶領三百大明勇士，像瘋虎般咆哮着朝自己撲了過來。沿途凡是有倭國武士和足輕試圖擋路，全都被他們直接撲倒在地，砍成肉醬。
“擋住，擋住他們！” 立花宗茂嚇得亡魂大冒，顧不得責怪自家弟弟亂出主意，扯開嗓子大聲吩咐。
家臣青木直定不敢耽擱，帶領六百多名武士和足輕，硬着頭皮迎戰。纔跟明軍剛剛發生接觸，隊伍的前三分之一處，就像鐵錘下的玻璃一般破碎。緊跟着，“裂紋” 沿着隊伍向縱深擴散，擴散，眨眼間，整個隊伍分崩離析。
青木直定身上，捱了至少四刀，殘缺不全的屍體順着山坡滾出老遠。其麾下的武士和足輕，死得死，逃得逃，再也沒人上前阻擋明軍腳步。
“擋住，擋住他們！千葉君，木下君，長石左衛門！” 在血淋淋的現實面前，立花宗茂瞬間就認清了形勢，一邊大聲呼喊家臣上前迎戰，一邊雙腿交替。果斷後退。再看其弟高橋統增，也不願意跟殺瘋了的明軍拼個玉石俱焚，竟然帶着身邊親信，以更快速度揚長而去。
被點了將的幾位家臣，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迎戰，隨即，先後被明軍碾成了肉泥。忠心耿耿小串成重，沒有接到立花宗茂的撤退命令，不願忍辱偷生。將手中認旗朝地上一戳，咬着牙舉起倭刀，朝着迎面殺過來的李如柏大聲咆哮，“死戰，死戰，我要與你一決生死——”
李如柏纔沒功夫搭理這種小人物，邁開大步從他身邊不遠處直衝而過。跟在李如柏身側隊伍中的幾名弟兄同時揮刀，先亂刀將小串成重放翻在地，再亂刀砍碎了立花家的第二面認旗。
“立花侍從被討取了！”
“高橋統增也戰死了！”
“敗了，敗了…”
再一次看到立花家的認旗倒下，潰退中的倭寇們更是亡魂大冒。像羊羣一般順着山坡，瘋狂逃竄，任誰前來阻擋，也阻擋不住。
“成了！” 看到倭寇前軍的第一陣和第二陣已經徹底被趕了羊，而倭寇的後軍果然像自己預料那樣，沒法及時爲前軍提供任何支援。李如鬆的心情不覺一鬆，目光越過一片黑壓壓的倭寇頭顱，直接看向小早川隆景的番旗。
六十步，再有六十步，他就能殺到小早川隆景的番旗之下。而他的二弟李如柏，心腹愛將張世爵，方時輝，查大受，距離那面番旗更近。只要大夥齊心協力，將那面番旗砍倒，無論能否陣斬小早川隆景，今天下午的作戰目標就已經全部達到。
然而，就在此時，小早川隆景的番旗之下，竟冒出了數縷青煙。緊跟着，爆豆子般的鳥銃聲，迅速響徹整個山坡。
正在倉皇后退的倭寇潰兵們，像被冰雹打了的莊稼般，齊刷刷倒下了一整排。而小早川景隆的番旗下，又有數百支“鐵炮”瞄準了其他潰兵，再度噴出噴煙冒火，“砰砰砰，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