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權力
“那麼,先彙總一下你的看法。”
信道關閉後,文閣老先問了商洛的意見:“我需要知道你的意見是是什麼,然後再拿到會上討論。這很重要,畢竟我們都知道,天子是放假去了。”
文閣老好不諱言朱先烯現在的狀態。直截了當說,他就是和自己的愛妻一起出去放假了。
這有問題嗎?這其實沒問題。任何人都得放假。只是天子這個職位沒有假期,朱先烯他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相當嚴格,所以他一直處在一個365天連軸轉的狀態——雖然這不是什麼體力勞動,但這看不到頭的馬拉松還是讓朱先烯自己都覺得有些躁鬱。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這個狀態並不是從現在開始的。在他沒有當皇帝之前,他就已經堅持每天去煉丹長達十數年,大概是初中開始就一直這樣。
這次的假期,不只是他身爲天子的假期,他是他人生中假期。
所以他抓住了這個機會,打算給自己好好放個假,讓自己的身心好好淘洗淘洗。做一做之前愛做卻沒時間做的事。
天子要放假,所有人照例都是要反對的。文仲文閣老,是少數不持反對意見的人。因爲和其他閣老相比,他和兩代天子,和朱先烯本人共事的時間更久。朱先烯是他看着長大的——從長輩的身份來說,他也覺得朱先烯得去休息一下。他之前偶爾也會提出反對意見,是因爲那時候朱先烯沒有提出一個合理的藉口。
這很重要。因爲貿然進入暇逸的狀態,很容易就會上癮——偷懶,是會讓人上癮的。老朱家從來不缺偷懶上癮的天子,而且幾乎只要一沾着就會上癮。
爲了不讓朱先烯離開工作時候對偷懶上癮,他需要自己提出一個足夠罕見,也足夠有說服力的藉口,讓他自己意識到這是“非日常”的狀態。只有這樣,他才之後才能回到自己本該進行的日常生活中去。
反之,要是藉口太隨便了,那他之後恐怕連睡懶覺都能找出藉口了,甚至還會破罐破摔。這樣的人,文仲見多了。國子監裡就有學生一直保持全勤,結果驟然一天偷懶之後,就進入了連續曠課的下墜螺旋之中,根本就拉不回來。朱先烯確實有可能會變成這樣。
所以,在他提出了罕見而和合理的要求之後,內閣一致同意讓他去休息了——閉關,突破,這是個非常合理,又罕見的藉口。因爲階段就這麼多,他之後也用不了幾次的。
閣老們也做好了朱先烯不在時的準備——這在以往是個忌諱。天子的大權,不是什麼人都能染指的,誰來都不行。雖然進入現代之後,得益於物質的極大充盈和萬壽帝君定下的“四季常服不過八套”的“簡樸”傳統,天子和朝臣的生活水準至少看起來已經前所未有的拉近了——至少看起來。
比如天子每頓吃蹄髈,大家反而因爲注重養生而不那麼饞天子的蹄膀了。天子用金鋤頭鋤地,現在大家也都有不鏽鋼鋤頭了。這不鏽鋼,可比金鋤頭好用多了。
但就算上下已經打破了舊有的隔閡,但誰也不敢把全部的信任投入到對人性的盲信上。萬一,出了個曹操呢?
天子放假了,如果把大權隨意交到旁人手裡,誰都不敢保證他會不會拿着朝廷的權柄去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但只有商洛是個例外。
第一,他是“二叔”家的人,和這裡沒有關係。
第二,道祖已經指認他爲天庭的掌管者了。以佛教來比喻,這是指認他爲未來佛。未來佛沒必要和現在佛過不去。
這種性質,無限接近於太子監國,只是有些微妙的不同而已。 但不管如何,把一切教給商洛,這都是可以讓人放心的了。
基於這一點,文仲現在不是在代表自己說話,而是在代表整個朝廷說話:
“商洛,我實話告訴你,你現在坐在這裡,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代天巡狩。天子閉眼的時候,你替他把眼睛睜着,你替他來決定一些事。換而言之,你現在的權柄和天子幾乎沒有差別。”
“我知道”商洛微微點頭,“不過,我相信確認一下,我行爲的邊界在哪裡?雖說‘幾乎’沒有差別,但這個‘幾乎’是什麼?”
“祭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的事,是唯一沒有交給你的大事。天子不在,所有和天子有關的祭祀都會往後推遲,伱不用操心——我覺得這對你反而是好事。真讓你一個月去十幾次天壇地壇先農壇,你會覺得煩是吧?”
“嗯嗯嗯。”商洛連連點頭,“確實。”
“所以這是兩相宜的好事。你不適合去祭祀,也不想去,所以我們乾脆地就把這一條跳過了——但是,邊界也僅僅只有這一條了。祭祀之外,但凡天子能做的,你什麼都能做。”
“那這根本就沒有邊界啊!我有點慌。感覺就像站在摩天大樓的天台往下看,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往下跳。”
“恐懼,來源於未知。你想明白天子到底是做什麼的,你就不會覺得慌了——所以,不如我們換個角度來看。你覺得,爲什麼是我站在這裡,而不是其他閣老來引導你?我明明在內閣裡排序非常靠後。”
“因爲你和我熟?”
“我和你熟嗎?”文仲攤開手,“你和文鴛確實很熟,文鴛也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但我問你,你覺得我每天吃幾頓飯?”
“額不知道。”
“你看,這就是不熟。但既然不熟。雖然比其他人稍微熟一點,但我們彼此之間完全不是熟人。所以,爲什麼是我?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其中隱含了朝廷自萬壽帝君以來的,中樞大權運行的基本邏輯。題面是:爲什麼我在內閣中排序靠後,我卻來引導你執行最重要的使命?”
“因爲.”商洛想了想,“因爲內閣不能決定一切?雖然文閣老你在內閣靠後,但你其實你其實更靠近天下大事?”
說到這,旁邊的傅遠山咳嗽了一聲:“我來重新給你介紹一下:文仲,國子監祭酒,禮部侍郎,本屆與之前8屆內閣的閣員——以及,直廬的魁首。”
“直廬?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直廬介於內閣和朝議之間。直廬,纔是嘉靖朝以來中樞運行的主要組成部分。它的領導者,也就是你面前的文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