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妃正暗自生疑,忽聽一人說道:“阿姐何必多心?皇上今日此來,不論說的這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其實都說明,眼下阿姐和太子的地位深固不搖。”
李貴妃轉頭望去,正見一青年男子身着太監服飾,面帶微笑地轉了出來。
“你又有何高論了?”李貴妃似乎毫不驚訝,只是略略挑眉:“皇上近來可曾去皇后那兒?我是指最近這幾天。”
那青年笑道:“阿姐放心,自去年皇后勸諫皇上之後,皇上便再沒去過她那兒,這次事情說到底是事關太子,阿姐你纔是太子生母,皇上惱皇后多話,自然不會去她那兒了。阿姐,明日除了皇上之外,你就是代表後宮出場的唯一一人!”
李貴妃鬆了口氣,走到桌邊坐下,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青年很自然地走到李貴妃身後站定,一邊伸手在李貴妃的肩上輕輕揉捏起來,一邊微微笑道:“皇后無出,皇上現在又根本不肯見她,如此便再不可能會有什麼‘嫡出’之子,太子地位從此穩如泰山。至於阿姐你,也便再不必擔憂什麼了。”
李貴妃一邊享受着他的按摩,一邊微微蹙眉,道:“可是文進,你不要忘了,皇上現在雖然仍常來我這兒,但他往宮裡選秀的速度可也越來越快了,我擔心遲早會有幾個生下龍子的,你看現在魏英妃就已經有三四個月的身子……”
“阿姐多慮了。”那名叫“文進”的青年很有把握地道:“前王妃過世之後,便屬阿姐最得寵,更何況皇上僅有二子,皆是阿姐所出,長幼名分已定,只要皇后無出,便是這些後來輩真有機會生下龍子,也只有異日就藩遠僻的命了。何況,魏英妃那邊,究竟弄璋還是弄瓦,還說不定呢。”
“王妃……”李貴妃莫名地嘆息了一聲:“也是福薄了些。”
隆慶皇帝還是裕王時,最開始的原配夫人也就是裕王妃與李貴妃同姓,也是姓李,她本爲朱載垕生下過一個兒子,按理說那個孩子纔是隆慶真正的嫡子。但是很可惜,這對母子實在命薄,一個沒有皇帝命,一個也沒有皇后命,兩人雙雙在隆慶還沒有即位的時候就病逝,隆慶對這個原配夫人感情很深,對她們母子的死感到非常的悲痛。
順便提一句:即便這位裕王妃李氏和她的孩子早已去世,但隆慶對她的家族非常照顧:前嘉靖朝寵臣、嘉靖皇帝奶兄弟錦衣衛大都督陸炳死後留在京中的超豪華主宅就被賞給了她家。
隆慶的續絃夫人姓陳,也就是現在的陳皇后。
這位陳皇后最大的悲哀在於一直沒有一個兒子,本來隆慶皇帝也並不以爲意,從來沒有動搖過她的皇后地位。很可能是因爲感受過沒有親情之苦的隆慶,的確比他的父親更加註重親情,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要比嘉靖要好的多。
但是很可惜的是,去年年初的時候,因爲隆慶皇帝女色過度,皇后深感不安,鑑於皇后的職責,她便直言勸諫皇上要愛護龍體。可能是話說得直白了些,惹了皇帝不滿,皇帝從此再沒有去過坤寧宮。
幾個月後,皇后鬱鬱寡歡之下便生了病,自己要求去別宮養病,皇帝也照準了。
李貴妃有兩個兒子,而陳皇后一個都沒有,這本身就難免會讓外人覺得皇后失寵,現在這麼一來,就更加坐實了這種擔憂。
其實類似的這種庸人自擾的話題,一直是言官們最感興趣,他們就像後世的狗仔隊一樣密切注視着深宮中所發生的一切。果不其然,雲南道監察御史詹仰庇就是這麼一名合格的狗仔。某天,他在路上偶遇剛從宮中出來的太醫,連忙上去密切打探宮中的情況,太醫告訴他,說皇后最近病了,已經從坤寧宮裡移居別宮休養了。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皇后的確是因爲惹皇帝不開心之後因爲抑鬱而生了病,但皇帝除了不去她那兒,並沒有對她進行任何指責,反倒有些像是逃避。而皇后移居別宮,其實是皇后自己要求的,至於究竟是賭氣還是真的覺得坤寧宮不適合養病,這個無從得知。
但詹仰庇就像得到了獨家頭條,立即拿起筆寫了奏疏,指責皇帝虐待皇后,說皇后得病一定是皇上耽於聲色,不理甚至虐待皇后,並且還指責皇后移居其他宮中是被皇帝逼的。
這個奏疏自然不止是隻呈送到皇帝面前,它立即就傳遍了朝野上下。言官們一看,哎呀大事件呀!大家頓時來了精神,譬如有一位叫駱問禮的道德先生,就對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問題大發議論,當然也沒有什麼新鮮觀點,無非也就是照例指責皇上對皇后不好,又指責皇帝過於好色,其他言官也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大多相差彷彿。
皇帝皇后兩口子其實在此事情之前關係一直都還行——否則也無法解釋皇后敢於直言勸諫不是?很明顯詹仰庇所寫的東西,大多出於他自己的臆測,幾乎沒什麼是他確定的證據,只是朱元璋定的規矩硬扎得很,言官風聞奏事,哪怕拿風聞的消息來罵皇帝也沒關係,甚至居然是職責所在。
隆慶拿到這些罵他的奏疏,可以想象心情自然好不了。但是鑑於當時高拱還沒回來,言路在徐階的縱容下威武霸氣得很,他也只好給出解釋,說皇后身體不好,換個地方住有利於調養她的身子,你們這羣傢伙又不知道宮裡的事情,不要廢話,這次念你們無知,朕就不追究了。
但是朝野上下對隆慶皇帝的好色幾乎是一致認定了,連民間都一致認爲皇帝好女色,還發生了欺詐事件。譬如有個太監叫張進朝,詐稱自己要替皇帝到湖廣去選妃,外界信以爲真,連忙有女兒的拼命嫁女兒,也不管是什麼人家了,能嫁就趕緊嫁出去,生怕自己女兒被送進皇宮天人相隔。後來才發現是假的,於是這個太監被處斬。
於是接下來的隆慶皇帝就慘了,什麼事都能被聯想到女色上面。有一次,禮科給事中蔡汝賢給皇帝上疏,大致的意思是:臣前幾天爲皇上導駕,私下裡看皇上覺得皇上比以前好象瘦了一點。皇上的身體是非常的重要的,自己一定要加倍珍惜,所以臣希望皇上以後對女色要慎重,每天沒事的話就閱讀一點經史,親近學識淵博的大臣,不要再沉溺於女色之中。
隆慶對此是頗爲惱怒的,自己好色的確是事實,但是哪個皇帝不好色呢?有些人好女色連江山都丟掉了,可自己又沒有爲女人而耽誤國事,他覺得和女人待的時間長一點與履行好皇帝的職責根本是兩碼事。
好在高拱起復之後,言官們因爲很多都跟高拱有仇,一時不敢多發議論才消停了些。然後沒多久,高拱又勸皇帝上演了一出“太子玩伴”的大戲,隆慶帝這才安生了不少。
這也是隆慶爲什麼很是重視這場戲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