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驚心。
這是朱瞻基跟着楊少峰在順天府轉了幾天之後得出的結論。
郭士道對得起朱老四和朱瞻基對他的信任,對於重新釐定土地的事情極爲用心,而且中間也沒有往自己的口袋裡撈一文錢。
但是其他士紳們的表現卻是突破了朱瞻基的下限。
有人造謠說天子要重新釐定土地,就是爲了增加賦稅,好出兵攻打馬哈木或者阿魯臺。
還有的人表示自己家的某某親戚家的某某親戚家的某某在某某部門當差,然後有可靠的小道消息,皇帝因爲順天府皇城的事兒缺錢了,要增加賦稅。
如果把這些謠言拿給後世的小學生們去做閱讀理解,估計會有很多人能拿到滿分——反正就是皇帝缺錢了唄,至於是想要出兵砸場子還是想要蓋宮殿,跟咱們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面對着這種局面,郭士道也有些束手無策。
整個順天府一共就那麼些人手,全派出去向老百姓說明情況?先不說老百姓會不會相信官府的話,光是跑遍順天府周邊的這些莊子都夠累死人!
朱瞻基同樣也清楚這一點,甚至想到過張帖告示。
只要把事情的本末在告示裡面說清楚,口口相傳之下,百姓們不就能理解了?不正是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
對於朱瞻基的想法,自然招來了楊少峰的無情嘲笑:“你這告示貼在哪裡?識字的都是哪些人?對比起官府和當地的士紳,百姓們更願意相信誰?”
一連三個問題,直接把朱瞻基給弄無語了。
識字的都是讀書人,而讀書人就是士紳階層。
基於這個前提之下,告示貼在哪裡還重要嗎?老百姓願意相信誰還重要嗎?
老百姓要是願意相信官府,歷史上還會有那麼多的百姓跟着造反?
連帶着,朱瞻基看楊少峰和他的兩個學生都不爽——這師徒三個也是讀書人!
更可恨的是,楊少峰永遠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能坐着就絕對不會站着,能躺着就絕對不會坐着,理由是陪自己走了好幾天,累着了。
這是人說的話嗎?這是人乾的事兒嗎?
都說爲君父分憂,就這麼個玩意,不把陛下給氣死就算好的了!
……
朱老四也確實快被氣死了。
自己要動一動商稅,下面一羣臭魚爛蝦開始跳出來說什麼祖宗法度,自己想要釐定天下田畝,結果又是這羣混賬跳出來,說什麼民生動盪,非社稷之福。
合着都按你們的想法來,這天下就太平了?大明就能江山萬年了?
朱允炆要削藩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跳出來說祖宗法度?老子好好的燕王當不成,被逼無奈之下只能跑來當這個皇帝,老子容易麼!
好不容易殺了幾個出頭鳥之後,朱老四原本以爲應該消停下來了,後面應該沒什麼事兒能阻攔自己了。
可是任誰也沒想到,山西遼州那邊雨下個不停,河水暴溢之下淹了民田三十餘頃。
三十頃這個數字聽起來不算大,但是換算成畝之後,可就是足足有三千畝,是整個楊家莊子的三倍還多。
這下子那些臭魚爛蝦們可就來勁了,結合着前面夜月犯心宿前星和月初有大星出太微西垣內西南行的事兒,許多人開始暗中指責自己這個皇帝失德,以致上天震怒。
這他孃的,是不是朕得下個罪己詔啥的?
糊弄傻子呢是不是?這玩意是一個皇帝輕易能下的嗎?當一個皇帝下罪己詔是母雞下蛋呢!?
每次一想到這些,朱老四的心情就不好,朱老四心情一不好,就會想起來四大天王,然後胡廣,楊榮,金幼孜,楊士奇,還有李鶴中就被傳進了宮中。
編制不在內閣,屬於翰林從五品侍講學士的李鶴中跟其他四大天王一樣,說起來都算是建文遺臣,但是這傢伙比其他人的資歷都老,嚴格來說應該是洪武遺臣,一個高喊着老邁不堪驅使,辦事卻又滴水不露的老狐狸。
朱老四望了望面前的四大天王,還是按着以前的套路先開口:“阿魯臺請求互開邊市之事剛了,遼州那邊卻又河水暴溢,以致淹壞民田三千畝,朕心甚憂啊。”
胡廣見眼其他幾個大佬都是眼光鼻鼻觀心,根本就沒人出來答話,無奈之下只得躬身道:“啓奏陛下,可命預備倉和濟民倉放糧,同時也可讓遼州的粥廠開始舍粥,以免百姓餓了肚子。”
見胡廣已經開口了,楊士榮也接着開口了:“另外,可讓遼州地方出力,幫助百姓重建房屋。”
朱老四嗯了一聲:“兩位愛卿所言極是,只是,朕還是放心不下遼州百姓啊。”
說完之後,朱老四乾脆望向了李鶴中:“李愛卿?”
彷彿剛剛回過神來一樣,李鶴中哦了兩聲,躬身道:“自古來,凡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遼州之事顯然不在水淹民田,而在於水過之後是否會爆發疫情。
臣以爲,當遣欽差往遼州一行,全權處置其善後與防疫之事,以免地方官府還要請示朝堂,耽誤了民生。”
朱老四點了點頭:“依愛卿之見,何人可擔此任?”
一見李鶴中將目光投向自己,其他四大天王皆是緊緊的低下了頭——大家夥兒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姓李的可別坑到自己人身上!
李鶴中也懵逼了。
眼前算上皇帝和大太監無心,一共就七個人,皇帝和無心肯定是不會去遼州的,剩下的四大天王又低下頭不接茬,難道讓我老頭子自己去?
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李鶴中躬身道:“啓奏陛下,臣已老邁不堪,難供陛下驅策,遼州之事實在是有心無力。”
見朱老四臉色要由晴轉陰,李鶴中又趕忙道:“但是今科狀元楊少峰,此人才高八斗,在和韃靼人互開邊市的談判中更是機變百出,臣以爲可當此大任!”
不待朱老四說話,其他四大天王一看李天王已經找好了背鍋俠,便一齊躬身道:“臣等附議!”
皇帝爲什麼一開始要提起和韃靼人互開邊市的事情?自然就是爲了楊少峰楊狀元,現如今李鶴中這個翰林院的上官都把楊少峰給賣了,那讓他去遼州賑災也就是應有之意了吧?
朱老四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李愛卿果然深知朕心啊。”
還不等四大天王們舒口氣,朱老四的臉色又轉而陰沉了下來:“朕知道,民間現在有人在搞風搞雨,無非就是覺得朕要砸了他們的飯碗。”
四大天王不笑了,尤其是李鶴中,更是當自己不存在一般。
這時候能說什麼?說自己想告老還鄉?說出來的最大可能就是直接去望鄉臺了!
“紀綱!”
朱老四的聲音落下,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就出現在了四大天王的面前——誰也不知道紀綱在哪裡出現的,又是什麼時候入的宮,似乎他總能在皇帝需要的時候出現。
先是向着四大天王行了禮,然後紀綱就直接從袖子裡掏出一疊文書:“諸位大人,這是京師和江南一帶的情報,請諸位大人過目。”
胡廣心中一顫,從紀綱的手中接過文書,分發給了其他的四大天王之後,慢慢的看起了自己手中留下的那一份。
然後冷汗就從額頭上流下來了。
這些能知道某某大臣在哪個晚上睡在哪個小妾房裡,大臣們私下裡打個麻將都能弄張牌出來做證據的錦衣衛錦情報系統顯然不是開玩笑的。
對比起楊少峰和朱瞻基只是在順天府轉了那麼幾天相比,錦衣衛得到的情報顯然要更詳細。
因爲早早就已經開始釐定田地,重新制定魚鱗黃冊的時間要比順天府早上很多,京城及周邊出現的情況也比楊少峰和朱瞻基知道的那些更令人擔憂,也更加的觸目驚心。
等到看完之後,胡廣和其他的四大天王們皆是深深的低下頭,根本就不敢開口說話。
朱老四卻是冷哼一聲:“都看過了?”
不待四大天王們答話,朱老四就直接猛的一拍桌子,起身踱起了步子:“朕活剮了三千宮女?一萬宮女十萬太監伺候着朕?朕還要給百姓們加賦?朕要出兵去打瓦剌和韃靼?朕還要再下西洋?”
怒極的朱老四乾脆破口大罵起來:“彼其娘之!
活剮三千宮女?這皇宮裡頭的宮女總數都不到三千!就這屁話還有人誰?他們的腦子是讓狗吃了嗎!
還他孃的一萬宮女外加十萬太監?這皇宮裡面都住不開!
還出兵打伏?朕倒是想要出兵去打瓦剌和韃靼,可是你們去問問夏老摳,他給朕錢嗎!一文不給!
還下西洋,鄭和還他孃的不知道在哪兒呢,朕讓誰去下西洋?讓你們這些內閣輔臣去?還是讓朕自己親自去?嗯!?”
像極了一頭暴怒的雄獅一般,朱老四根本就不理會跪下來的四大天王:“瞧瞧你們手裡的東西!
他孃的,從六部到下面的提舉司,從留守司到衛所,一片片的爛!他們爛一片,這大明就他孃的全爛啦!
彼其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