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一人,而不可免一家!”
朱老四的話音剛剛落下,夏原吉就立即跳了出來:“若是免一家,便該有許多人爭着搶着把自家子侄塞入軍中,到時候國庫又該怎麼辦?”
朱老四點了點頭:“朕心裡有數。另外,那些地方的官府不是有許多都是新增設的麼,他們也需要衙役辦差吧?”
或許是上了年紀,又有了重孫子,朱老四的心境也不像前兩年那般了。
現在爲了安置這些退伍的士卒,朱老四已經不滿足於給錢給東西給政策,他甚至還打算替這些人解決掉工作問題。
“直接用當地土人或者用普通青壯,何如直接用這些老卒?畢竟從軍多年,身上好歹有些本事,讓他們來做快班衙役,既能讓地方官員放心,也不致埋沒了他們的一身本事。”
張輔當即便替這些即將退伍的士卒們向朱老四謝恩。
讓退伍的士卒進入官府去做快班衙役之類的活計,確實是一舉兩得的好法子。
首先,快班衙役只能算吏,而不能算官,哪怕是做到了捕頭,其實也不算官,只有從不入流的典史開始往上,從科舉場上拼殺出來的那些人才能算是正兒八經的官老爺。
吏想要當官,起碼得先當夠九年的吏,纔有可能去當官,所以顧炎武有句話:“吏員與科舉,高下天淵”。
也就是說,讓這些退出軍伍的老卒去做快班衙役,官老爺們多半都不會介意,而且這些衙役不佔編制,自然也就沒有薪水,全靠官老爺們自己支付,自然也不怕拿捏不住他們。
其次,無論是遼東還是奴爾幹都司這種關外之地,又或者交趾和占城這樣兒的偏遠之地,又或者舊港和大荒之類的海外之地,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大明的百姓數量並不多。
而無論百姓多少,當地的官府從布政使司直到最下面的縣,各級衙門都需要一定數量的衙役來維持正常運轉——
正如朱老四所說,與其招募當地的土人青壯,還不如招募當地大明百姓之中的青壯,而招募大明百姓之中的青壯,又怎麼能比得上這些從軍中退出來的殺才?錢給誰不是給?
四十歲的年紀,上戰場肯定會吃虧,但是用到地方上,卻是綽綽有餘了。
有了這兩個前置條件,那麼對於那些地處偏遠而且手下沒有多少大明百姓可用的官老爺們來說,用土人還是用這些退伍老卒,自然也就成了一件用腳投票都不會投錯的事情。
然而有句老話說的好啊,叫做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朱老四的話音剛剛說要讓這些退伍老卒們去做衙役,夏原吉便又接上了話茬:“臣以爲該讓吏部和刑部都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應該在捕快之上另立縣尉一職來統管快班衙役偵輯等事?
另外,臣以爲地方衙役也該納入到吏的範圍,畢竟皁、壯、快、民壯、弓兵、糧差、門子、禁子、仵作、穩婆等也不該徵發百姓無償服役,而是該一併爲吏,由吏部發餉。”
“不行!”
出乎朱老四和夏原吉的預料,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居然不是吏部尚書蹇義,而是張輔這個軍府扛把子:“如果把這些衙役都變成吏,那這衙役的位置可就成了香餑餑,還能輪得到那些老卒麼?”
“莫不是當這大頭兵當得久了,你英國公的腦子也不太靈光了?”
夏原吉倚老賣老,絲毫沒有給張輔面子的打算:“老夫記得楊癲瘋曾經說過,想要讓一個特定的人去做事,那就爲他量身定做一下條件,非他莫屬就是了。
現在你要解決的是蹇老匹夫,讓他們吏部出文,以後凡是快、壯、皁、民壯等衙役,必須是從過軍的才行,這問題不就解決了?”
“你知不知道這會讓吏部忙成什麼樣子?”
夏原吉剛剛說完,蹇義瞧着夏原吉的目光就有如殺父仇人一般:“一個縣的衙役少則三五十人,多則百十人,若是到了州、府一級,只怕一兩百也打不住,把他們全都算成吏,不如老夫這個吏部尚書跟你換換,你來做吏部尚書,老夫去做戶部尚書?”
夏原吉毫不客氣的嘲諷道:“你來做戶部尚書,只怕你連錢糧都能算錯,到時候捅出了大簍子,難道要陛下揮淚斬你麼?
現在老夫就教你個乖——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不要慌,先拉着你們吏部的那些苦力們好好琢磨琢磨,實在不行就想辦法扔給楊癲瘋,讓他去想法子。”
嘲諷完了蹇義,夏原吉又接着對朱老四躬身道:“變衙役爲吏,其實不止是爲了那些退出軍中的老卒,而是更多的爲了天下百姓。
金刑部應該知道,往年有多少衙役魚肉百姓的故事,究其原因,無非就是因爲這些人沒有俸祿,每天只有三二分的工食銀,算起來也僅夠一對夫婦一餐之用。
沒有錢,還要做事,這些人自然就要想辦法去解決錢的問題,魚肉百姓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而把這些人變成了吏,朝廷就能給這些人發放俸祿,再嚴以國法,這些人輕易不會再像往常那邊魚肉百姓。”
朱老四揮了揮手,吩咐道:“那此事就先交由蹇愛卿和吏部、刑部衆卿商議,回頭拿個章程出來,朕現在還要再說另外一件事。”
緩緩的踱了幾步,朱老四纔開口道:“除了十八歲以下,四十以上的士卒要退出軍伍之外,那些指揮使、千戶、百戶們,也該有一個說法。”
既然打算對衛所制度下手,朱老四就準備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省得再給朱高熾那個笨蛋留下什麼隱患。
尤其是軍中的勳貴,這些人幾乎都是一出生就掛着各種軍職,什麼指揮使、僉事、千戶之類的職務大多都被這些人給世襲了,就連百戶等低級軍官的職位也大多是世襲。
而且更操蛋的是,大明並不存在什麼退休之說,許多人往往都會在自己的崗位上一直幹到死。
這兩個原因加起來,除了導致軍中上升的通道基本上被勳貴武將們壟斷之外,同時也使得軍中山頭林立——
定國公一系的肯定瞧不上魏國公一系的,但是定國公一系的跟英國公一系的也未必就能互相看得順眼。
如果哪個派系的大佬再活的久一點兒,熬死了其他派系的扛把子之後又生起了反心呢?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軍方其實和文臣一樣,派系越多越不能齊心,皇帝也越能放心,可是這些不存在退休一說的軍方大佬,卻足以讓皇帝睡覺都睡不安穩。
舉個最直接的例子。
趙大爲什麼要杯酒釋兵權?朱重八爲什麼要炮打功臣樓?
因爲他們都怕自己的接班人玩不過那些軍方大佬,想要讓他們放棄軍權,又怕影響到自己的名聲,所以也只能想辦法給宰掉了。
(對,皇帝的腦回路就是這麼奇葩,反正怎麼寫的決定權在讀書人手上,就像吳中四才子之一的徐禎卿(周文賓)在《翦勝野聞》之中編排朱元璋毒死徐達,祝枝山的《野記》編排朱老四活剮三千宮女一樣)
畢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朱老四一樣是從馬背上打出來的,而家天下的思想,又註定了皇帝要優先考慮江山的傳承。
所以朱老四打算臨退之前把這個問題也徹底解決掉。
張輔同樣也在琢磨着這個問題。
正所謂站的越高,看得越遠,越是站在張輔這個位置上,便越是能明白領兵越久越危險的道理。
如果一直留在軍中領兵,除了死在戰場上的可能性增加之外,被皇帝猜忌而死的風險也同樣很大。
而且,勳貴的根本在於皇帝的信賴,如果皇帝不再信賴倚重勳貴,那勳貴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所以,身爲朱老四的舅子哥兼五軍都督府的扛把子,張輔要考慮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一家一姓的富貴,還要在替朱老四考慮的同時替軍方的那些丘八們考慮。
畢竟,再牛逼的張輔,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去解決十萬大軍的所有事情,最終還是要依靠那些中下級的軍官才行。
“四十歲也算是當打之年,若是直接讓他們退出軍中,豈不是浪費了?”
張輔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試探着問道:“另外,這些人,卻不適合像退出軍伍的士卒們一樣安排吧?”
“當然不能。”
朱老四搖了搖頭,答道:“朕原本也沒想着讓他們四十就退出軍伍。”
站起來踱了幾步,朱老四又接着道:“那兩個混賬這兩天鬧出來的動靜,倒是給了朕一些啓發。”
朱老四所謂的兩個混賬,自然就是朱瞻基和楊少峰,而他們鬧出來的動靜,自然也就是朱瞻基和楊少峰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出動錦衣衛抓人,而且抓的還盡是些結義社的讀書人。
儘管不知道這兩個混賬東西究竟是因爲什麼而抽瘋,可是抽瘋帶來的好處卻是極爲明顯的。
最起碼,現在皇家學院裡面有了許許多多的人才,原本大貓小貓都沒有的皇家學院幾乎是幾天之間就拉起了架子,就等正式開門營業了。
對於朱老四來說,這兩個混賬東西能抓苦力去皇家學院,那朕自然也能把那些勳貴武將之中的老傢伙也抓來當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