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一批負責去大荒勘探的工部官員們踏上寶船的同時,在紀綱直接領導,錦衣衛暗中參與的情況下,順天府很快就流傳起了一則謠言。
一開始,這則謠言的內容還很正常,無非就是說朱瞻基和楊少峰兩人出海之後宰了殘害大明百姓的藩國官員,將舊港宣慰司改成了舊港府,可是傳着傳着,這個原本很正常的消息就變了味道:
皇太孫和狀元發現的新大陸上遍地金礦銀礦,連走路都能被金子給絆倒,滿朝權貴和宗室現在都在各自糾集人手準備出海去搶奪礦產。
接着順天府官府就在大明週報上面闢謠,說皇太孫和狀元公確實是在海外發現了一片新大陸,可是那片大陸根本沒有傳言的那麼神奇,上面也確實有些礦藏,可是根本達不到走路都能絆倒人的程度,希望大家不信謠也不要傳謠。
順天府的闢謠確實安定了人心,許多人以爲這事兒大概也就是報紙上面說的那樣兒,根本就不存在走路都能被金子絆倒的地方。
可是緊接着,皇城裡面就傳出了另外一個消息:
皇帝準備開放大荒,讓大明的百姓可以遷移到大荒去,並且準備給百姓分配土地,可是滿朝的文武官員和勳貴們都集體反對,皇帝已經氣得連摔了好幾個茶壺。
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就連朱老四摔了幾個茶壺都被人傳了出來,據說還爲此杖斃了幾個小太監。
然後內閣開始在報紙上闢謠,說朱老四根本就沒有摔茶壺,也不存在什麼杖斃小太監的事情,大荒的事情更是子虛烏有,希望大明百姓不要相信某些人的謠言。
接着順天府和其他州府就跟着跳了出來,表示自己往家的工作有疏漏,不僅開始了對治下無地百姓的統計登記,還表示將在最短的時間內給這些人都安排好土地,遼東和奴爾幹都司或者邊市城以北的草原隨便選,每人一百畝。
再然後,以英國公爲首的大明勳貴集團也同樣跳了出來,一個個都在大肆招募人手,表示只要有人願意跟着出海,就每人給五十貫寶鈔用做安家銀子,以後每年還給十貫工錢。
大明的百姓忽然就回過神來了。
官府?
那他孃的就是坑人的!
要是大荒那裡不是遍地金礦,他們幹什麼非得急急忙忙的把大家騙到遼東和奴爾幹都司去?連原本說緊張的耕牛現在都變得不緊張了,原本五十畝的永業田和五十畝的口糧田直接變成了一百畝的永業田,那些勳貴們也開始招募人手,這裡面要是沒點什麼說法,誰信?
還是皇帝好!
心懷百姓的皇帝打算讓百姓去大荒拾金子,可是那些狗官和黑了心的勳貴們都不願意,所以氣得皇帝摔了茶壺,還在報紙上說沒這回事兒!
就在百姓們還打算再觀察觀察的時候,幾艘從海外回來的寶船就直接停靠在了天津衛的港口,一箱子一箱子的東西開始往京城運。
據江湖傳言,雖然寶船運回來的箱子都不算太大,可是分量極重,壓得板車都嘎吱嘎吱的響,後來更是有人親眼看見有個車子因爲裝得太多被壓得散架,摔下來的箱子裡面滾出了黃澄澄的金塊,明晃晃的都能閃瞎人眼!
再然後,一股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說皇帝跟滿朝文武勳貴們都急了眼,把許多朝堂上的大臣們都給罷了官,就是打算逼着這些人同意讓百姓遷移到大荒。
而這個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證實——朝堂之上確實有許多官員莫名其妙的就被罷官回家了,就連報紙上發佈的朝堂公文裡面都有某某官員被暫時免職、另有任用的字樣。
緊接着,報紙上又刊登了楊少峰的署名文章——《大荒是上天賜給大明的寶地》。
江湖傳言,六首狀元楊少峰因爲這篇文章被朝堂上的衆多大臣們圍攻,所以只能躲在楊家莊子裡不出來。
再然後,大明最敢說話,當初曾經噴過皇帝、朝堂、軍府、內廷的鐵面御史鄧真公開在報紙上替楊少峰發聲,表示應該開放大明百姓遷移的權力,讓百姓可以自己選擇去大荒還是去其他地方,比如遼東或者奴爾幹都司。
各種有鼻子有眼的傳言滿天飛,哪兒傳出來的不清楚,慢慢的越傳越邪乎,直到永樂二十三年三月,連續傳了好幾個月,整個朝堂上面扯皮也扯了好幾個月的事情才終於落下了帷幕:
大明皇帝朱老四乾綱獨斷,允許百姓出海移民到大荒,並且跟遼東和奴爾幹都司一樣,每人都能分到一百畝的永業田,田裡無論有什麼東西,都歸百姓自己所有。
最後這句無論永業田裡有什麼都歸百姓自己所有,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如果就是普通的良田,還需要特意標註這麼一句話?
扯蛋!
和當初的邸報一樣,做爲當今朝廷喉舌的報紙,上面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值得反覆推敲!
如果說報紙上面的消息還只是點了一把火,那順天府有幾個小吏辭官不做,要求出海去大荒的事情則是又在這把火上澆了一桶油——“去大荒,挖金礦!”
這六個字彷彿有着莫名的吸引力,那還沒有分到地的,嫌家裡地太少的,或者乾脆覺得自己家太窮,想要搏一場富貴的,都一窩蜂的跑到了官府去登記移民。
……
文華殿裡,夏原吉感覺自己心現在是痛,並快樂着。
因爲想要遷移到大荒的百姓足足有十萬餘人。
可是想要運送十萬百姓去大荒,就算把大明所有的寶船全部都算上,一次最多也只能運送兩萬人,按照一年運送兩次來計算,也足足需要兩年半的時間才能把這些人都給送過去。
而這只是一個停留在紙面上的理想數據。
寶船負擔的責任可不僅僅只是遷移百姓,包括分配給百姓的糧食、種子、農具、牛羊,這些東西也是需要寶船來運送的。
除此之外,大荒上面的礦產、倭國石見銀山的銀子、海外藩國的貢品和貿易品,同樣也需要寶船往來運輸。
這麼算起來,想要把十萬百姓運送到大荒,所需要的時間根本就不是一年兩年,最起碼也得三年起步。
除非戶部再拿錢出來,大肆的建造寶船。
然而現實的情況是,就算夏原吉捨得掏錢,建造寶船所需要的條件也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等到大量的寶船下水,估計同樣要三年以後。
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由不得夏原吉不痛心。
但是快樂也是真的快樂,因爲再過幾天就要送第一批的移民出海了。
在不計算倭國賠償的軍費以及其他各項收入的情況下,僅僅一個石見銀山每年就能讓國庫多出來上百萬兩的銀子,如果再加上大荒的金礦呢?
永樂十三年,國庫裡面只有八十六兩黃金的一幕是再也不可能發生了,自己這個戶部尚書也能挺直腰桿子,以後大明想修路就修路,想搭橋就搭橋!
嗯,晚飯加餐,多吃一個饅頭!
一想到自己晚上要多吃一個饅頭,夏原吉的心裡又隱隱約約的有些不捨——都特麼怪皇帝,要不是皇帝太摳門,只管午飯不管晚飯,自己這個戶部尚書至於這麼苦逼?
堂堂的戶部尚書,工作餐的待遇還不如工地上的那些勞工!
呸!
吳中望着莫名其妙呸出聲來的夏原吉,臉色瞬間變得極爲難看:“你呸什麼?我工部繪出來的地圖和礦產分佈圖就這麼不入你夏老摳的法眼?”
夏原吉眼珠子一眼,訕笑着道:“怎麼會,這地圖和礦產分佈圖雖說還只是個大概,可是已經把大荒的大概情況給繪出來了,剩下的就是慢慢細化填充,老夫又怎麼會不滿?
老夫呸的是楊癲瘋,那個混子給咱們找了好大一個難題,自己卻賴在楊家莊子不出來,老夫心中不痛快,所以纔不自覺的呸了一聲。”
吳中瞥了夏原吉一眼,沒有理會夏原吉的這些屁話——自打有了石見銀山之後,誰說楊癲瘋一句你跟誰急,現在有了大荒的金礦,你居然還捨得呸他一聲?
真就像楊癲瘋說的一樣,你這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啊!
見吳中不接自己的話茬,夏原吉又自顧自的說道:“對了,過兩天就是第一批移民出海的日子了,也不知道現場是個什麼樣子?你說那些移民真的能挖着礦石麼?”
吳中低頭翻着大荒的地形圖,頭也不擡的答道:“目前發現的金礦和銅礦已經被提前標了出來,他們只能挖到一些邊邊角角的東西。
不過,給他們留的這些邊邊角角里面,有許多地方都是有金礦石和銅礦石的,就是不知道哪個幸運兒能分到這些地方了。”
夏原吉搖了搖頭,說道:“那跟咱們沒關係,沒黑心到把所有的礦產全部扣下,就已經很難得了。”
吳中呵呵笑了一聲,嘲諷道:“是啊,留下這些邊邊角角的,是因爲你夏老摳還打算製造幾個挖礦暴富的神話好吸引更多的人去大荒,你可良心了你!”
被吳中這麼嘲諷,就連臉皮厚如夏原吉也不禁老臉一紅,轉而岔開了話題:“說起來,現在這些事情愈發的多了,感覺越來越忙不過來。”
吳中嗯了一聲道:“誰說不是?你說,歷朝歷代,你聽說過哪個工部尚書要操心海外萬里之外的工程的?現在你眼前就有一個!”
呂震搖了搖頭,附合道:“禮部就能例外?你還好一些,要操心的只是大荒那裡的工程,老夫這個禮部尚書可不僅僅是大荒那邊的社學和科舉,還有舊港那邊的社學科舉。”
嘆了一聲後,呂震又接着說道:“舊港也好,大荒也罷,這兩個地方都遠在海外,府試和鄉試還好一些,到了會試和殿試,且有的折騰!”
吏部尚書蹇義也苦着臉道:“吏部又能好到哪兒去?原本是兩京一十三省,現在呢?
楊癲瘋那個混子拍腦門子胡來,把好好的舊港宣慰司給弄成了舊港府,原本舊港宣慰使就能解決的問題,現在歸了吏部。
更惱人的是,舊港府根本就不能算做一個府,反而應該升格爲舊港布政使司,大荒那裡還要再劃分成九個布政使司,還要將原本的南京改爲中京,再從大荒那裡設置一個南京。
好好的兩京一十三省變成了三京二十三省,老夫現在就是一把一把的掉頭髮!”
兵部尚書陳洽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兵部的破事兒也不比你們少好嗎?現在看起來,倒是刑部最爲輕鬆了!”
眼看着火力莫名其妙的就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刑部尚書金純的臉色也變了:“刑部最爲輕鬆?簡直就是一派胡言!刑部現在所有人手都在集中整理往年的卷宗,不就是爲了往大荒那邊發配囚徒?”
轉念一起,金純又覺得跟其他幾部和軍府比起來,刑部確實是最爲輕鬆的一個,頓時又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對了,那楊癲瘋說是依着《山海經》找到的大荒,可是老夫記得這《山海經》上可不止一個大荒,而且趙王上次還說要去找另外一塊新大陸來着?
嘖嘖,現在一個大荒就把你們給忙成了這個樣子,那要是等趙王和楊癲瘋再找到一塊跟大荒差不多的新大陸……”
夏原吉的臉色頓時變了:“就算有金礦也不行!
現在遼東和奴爾幹都司那裡還空着那麼多的地方,大荒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塞滿,老夫上哪兒給他弄那麼多的百姓再去什麼新大陸?”
吳中呵呵笑着搖了搖頭,說道:“聽狀元公說,大荒上面是多礦,那塊新大陸上面則是有許多的高產糧種,可讓我大明再無饑荒之憂。”
夏原吉的臉色又變:“那該找的還是得找,讓大明百姓多生些孩子就有人了。”
夏原吉的話音落下,文華殿中的幾個大佬們頓時鬨笑起來。
吳中更是搖頭晃腦的說道:“狀元公說的沒錯,沒人可以逃得開甚香定律!”
一直翻看着奏章的朱老四也跟着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之後忽然開口道:“朕有一事,卻是想和衆卿商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