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少峰和朱瞻基兩人陰沉着從胡廣的臥房走出來之後,胡穜先是將目光投向了朱瞻基,接着又投向了楊少峰,臉上滿是希冀之色。
楊少峰嘆一聲道:“胡世兄,節哀。”
胡穜哀嚎一聲,也顧不得朱瞻基這個皇太孫了,更顧不得什麼禮節不禮節的,當即便跌跌撞撞的向着胡廣的臥房跑去。
胡穜的行動給其他人做了個榜樣,包括胡李氏和胡廣的另外兩個兒子,還有女兒女婿,都一齊向着胡廣的臥房衝了過去,倒是把朱瞻基和楊少峰給晾在了院子裡。
楊少峰迴頭瞧了一眼,嘆了一聲道:“走吧。咱們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說。”
朱瞻基的心裡顯然也不太好受。
確實,胡廣這個人有些貪生怕死,當初和解縉、王艮他們相約赴死最後卻只有王艮一人死節之後,胡廣和解縉的名聲就算是臭了大街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胡廣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從來沒主動害過人,在不危急到自身的時候也敢說真話,也能替百姓辦點兒實事。
尤其是剛纔一番掏心窩子的話,卻是讓朱瞻基和楊少峰改變了一些對他的看法,就連一向瞧不起這些腐儒的楊少峰也說不出什麼來。
直到上了馬車,朱瞻基的臉色依舊陰沉,過了半晌之後纔對楊少峰道:“胡學士剛剛說的千年世家,你覺得會是哪一家?難道是那一家麼?”
“不是他家,還有誰家?”
楊少峰呵的冷笑一聲道:“如今當得起千年世家稱呼的,也只有那一家而已,再加上剛纔胡學士說惹不得,動不得,答案基本上已經呼之欲出了。”
朱瞻基陰沉着臉道:“那胡學士剛纔還說要你保全自身,否則萬事成空,這話又該怎麼解釋?”
楊少峰沉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概就跟邊市城之事有關係了。還記得當初麥鐸圍攻邊市城麼?”
見朱瞻基點頭,楊少峰便道:“麥鐸算是個什麼東西?縱然他自己稱是黃金家族的血脈,可是你看看阿魯臺和馬哈木三兄弟,誰又把他當回事兒了?說到底,不過是實力不濟罷了。
可是,實力不濟的麥鐸卻能知道你在邊市城,而且這孫子直接就是奔着咱們兩個來的,你說,是誰把你在邊市城的消息告訴麥鐸的?
劉少衝那個死太監?
不可能是他,他兄弟劉少澤臨死之前都不知道你在邊市城,他一個投靠麥鐸之前一直都在大同的代王府裡,而且從來就沒有來過邊市城的死太監,他是怎麼知道的?
更操蛋的是,不管是誰給麥鐸或者劉少衝傳遞的消息,這人能讓錦衣衛都查不到線索,絕對是手眼通天的那種。”
朱瞻基張了張嘴,明明一肚子的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能長嘆一聲道:“那你說該怎麼辦?胡學士說得對,惹不得,動不動,所謂的千年文華,倒成了他家的護身符!”
楊少峰眨了眨眼,說道:“正大光明的幹掉他家肯定不行,靠學問壓過他家也沒指望。
不過,歪門邪道的法子可就多如牛毛了。
比如老紀的手底下那麼多的人,萬一有幾個管不住的上山落草,然後下山打劫的時候不小心殺了那家的人呢?”
朱瞻基呸了一聲道:“說點兒有用的,像這種山賊之類的主意就算了——山賊再厲害,難道還能攻破曲阜的城防?你把兗州衛置於何地?”
楊少峰呵呵冷笑一聲,說道:“山賊確實有點兒不夠看。
但是倭寇呢?不是隻有那七千個倭寇是倭寇,徵葛成二郎和徵葛成五郎兄弟兩個也是倭寇,如果他們攻城,再加上有人做內應……”
臉上浮現出一絲陰狠之色,楊少峰咬着牙道:“反正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千萬別讓我找到證據,如果真是他們把你在邊市城的消息給賣了,回頭我就送他們上路!”
朱瞻基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恨意,冷聲道:“慢慢查!反正錦衣衛從來就沒放棄過追查這件事兒,只要他家是真狐狸,就總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
胡廣死後的哀榮不小。
朱老四除了賜祭之外,還給了文穆的美諡,另外又派了禮部的官員隨同驛舟一起護送胡廣的遺體回鄉安葬治喪,朱高熾也特意賜下了一大堆的東西,這在永樂年間已經算是難得的高標準待遇了。
或許是因爲胡廣臨死前跟朱瞻基和楊少峰額外說的那幾句話起了作用,朱老四原本決定追贈的禮部尚書最終改成了追贈吏部尚書。
永樂八年跟朱老四北征的時候,胡廣曾經和金純曾經一起扔下金幼孜逃命,然後陰損的朱老四讓金純掛了個禮部尚書——扔下同伴逃命苟活,禮、義何在?
無禮而爲禮部尚書……
周樟壽先生曾經說過,這個世界離了誰都一樣轉。
胡廣死了,朱老四給足了哀榮,又替他還清了銀行的貸款,還賞了胡穜從七品的翰林檢討,也算是盡到了君臣之誼,剩下的事情該頭疼的還得頭疼,該乾的還得接着幹,不能因爲胡廣的死而停下。
而朱老四也是人,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神,該頭疼的問題一樣頭疼,尤其是涉及到自己那些兄弟子侄和百姓的時候。
比如遼王朱植的三兒子,遠安王朱貴燮,這貨帶着幾個馬仔同夥們跑路了,他爹朱植又給朱老四上表說自家兒子逃逸,讓朱老四幫忙抓回來。
而根據錦衣衛送上來的情報,卻是朱貴燮打算來順天府告狀,而且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爹,遼王朱植——朱貴燮打算告他爹謀逆……
叛逆期的孩子沒法整,這個比朱瞻基只小了一歲的遠安郡王顯然沒什麼腦子,根本就沒想過他爹如果謀逆,他會落個什麼下場。
更操蛋的是,這貨不僅自己跑路,還帶着比他小一歲的巴東王朱貴煊一起跑路告狀……
這個問題是自己的那些兄弟子侄添的麻煩,而老百姓的問題,則是讓朱老四更加的糾心。
滹沱河及滋沙二河水溢壞堤岸,大名府魏縣河決堤岸。
問題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只不過是決堤而已,對於百姓的民田都影響不大,甚至於都不需要朝廷賑災,光靠着地方上的常平倉和預備倉就能擺平。
但是對於朱老四來說,百姓的事情再小,那也沒有什麼小事兒,必須得當成大事兒來看。
之前胡廣還活着的時候,赴母喪歸朝,朱老四問他百姓安居之事,胡廣說民間百姓都挺好的,就是有些官吏挺操蛋,藉着追索建文餘孽的名頭給老百姓找麻煩——然後朱老四就下令停止追索建文餘黨。
朱老四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能讓百姓能好好的活下去,自己這個皇帝就沒白乾!
問題是,朱老四很重視的修築河堤問題,其實跟以前遇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是一樣的——歸根結底還是需要錢。
不同的是,以前需要銀子和銅錢,但是大明國庫裡沒多少,想敞開了修築河道橋樑工程,基本上就是癡人說夢,而現在的國庫裡面要銀子有銀子,要銅板也有銅板,要寶鈔更有大量的寶鈔,再加上水泥這玩意不值錢,所以這些河道橋樑的工程是可以大修特修的。
除了自家侄子和百姓的問題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讓朱老四很頭疼。
甚囂塵上的石見銀山消息讓整個大明的文武官員們都激動了起來,從軍府到六部都已經紅了眼,各部堂大佬們絲毫沒有往日的風流氣度,反而一個個的都流着口水瞪着眼睛,就等軍府的那些殺才們出征了。
至於倭奴?什麼倭奴?不存在的,都是參與順天府都城營建的勞工,人家楊癲瘋可是給了工錢的,哪兒有什麼倭奴?胡說八道!
不徵之國?
“海外蠻夷之國,有爲患中國者,不可不討;不爲中國患者,不可輒自興兵。”
看到沒有,倭寇爲患中國,現在幹了他們,這叫遵守祖制!倭寇跟倭奴不一樣,不可輒自興兵?
沒有輒自興兵啊,這是很認真的興兵,從出征前的規劃到後勤準備都是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的,保證給他們一個隆重的死法,算不得輒自興兵!
必須得幹了倭國!
除了羣情洶涌的一衆文武大佬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讓朱老四的心情也很激盪,而且在朱老四看來,這些事情其實都可以往後推一推——朱瞻基他媳婦胡氏,胡善祥快要生娃子了……
算算日子,大概就是月底或者下個月就該臨盆了,如果胡氏能生出個男孩子,這就意味着朱老四很有可能抱上重孫子,然後繼續培養一個小小號。
沒辦法,大號練廢了,小號看着還不錯,等小小號出來了……
與此同時,楊少峰也激動起來了——隨着胡氏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林家在順天府的院子也快裝修完了,到時候自己也能娶媳婦成親了!
不容易啊,如果這是一本書,誰見過一本書的主角混到五六十萬字還不娶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