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煌看着兩人離去的樣子,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之聲,他轉過頭來,看見吳行之。
整個槽船本就不大,這個槽船上住的人算是少的了,只住了十幾位天文,算術上的專家而已,不像其他船隻上擠滿了人。但是很多人也是避不開的。
朱厚煌叫住吳行之說道:“吳行之過來。”
吳行之本想後退,聽了朱厚煌的召喚,不得已走了過來,說道:“拜見殿下。”
吳行之是吳文海的同族子弟,算學很多時候,都是家學,在這個時代尤其明顯,朱厚煌看見了吳行之,問道:“你知道土盤算法的夷數嗎?”
吳行之本來是不懂的,但是朱厚煌要他們將他曆法上的進展用阿拉伯數字寫給他看,有人知道是什麼自然也就傳開了。
“知道。”
“你覺得,蘇州碼子與那些夷數,那個用得更好?”朱厚煌問道。
吳行之看着朱厚煌的臉色,說道:“其實兩者都差不多。”
朱厚煌心中暗歎一聲,不再問了。無他,吳行之這個樣子,也不願意說夷數好,可見在他心中算碼要比夷數用得更舒服啊。即便是再逼迫也無濟於事。不過他實在不熟悉古代數學的表達方式。改變數學的計算方法,是他勢在必行的。這一點上誰也改變不了。
不過朱厚煌不會在這些數學高手面前說便是了。朱厚煌忽然想到這個吳家就在杭州,問道:“我記得你家在杭州?“
吳行之說道:“有勞殿下掛念。臣家就是在杭州。”
“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朱厚煌感嘆道。
吳行之微笑以對,說道:“等殿下路過江南,可以去杭州看看,自然可以知道江南春色是如何迷人。”
“江南春色。”
朱厚煌有一點茫然,現在已經是正德十三年了。整個正德十二年年尾,朱厚煌都在爲封地的事情奔波,連春節,或者說正旦,也是匆匆過的。剛剛過了春節,還沒有到元宵節的時候,就奔波在南下的路上,也不知道到了江南,能不能看到江南春色。
不過朱厚煌只是微微一頓,說道:“可知道杭州最大的海商是誰?”
吳行之爲之一愣,瞬間流下汗來,說道:“臣不知道。”
朱厚煌立即注意到了,是不知道,而不是沒有,他問道:“是真的不知道嗎?”
大明厲行禁海,其實下面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上面知道不少,至少正德是知道的。而且所謂的禁海,也不是完全不做生意了,而是民間貿易禁止,官方貿易卻一直沒有斷絕。而大明鼎鼎的倭亂,也是因爲寧波爭貢,日本政權分裂之後,雙方爲了爭奪與大明的貿易權,在寧波大大出手之後,大明禁止與日本的貿易,這纔是倭亂的起因。
不過那是嘉靖年間的事情了,現在還沒有發生。
用現在的話來說,日本是大明最大貿易伙伴。但是日本與大明的貿易,還是官方貿易爲主,走私貿易爲輔。
只不過不管怎麼說,海商都是犯禁之事,一般海商都是大族的白手套,要麼都低調的很。如果不是吳家家學特殊,恐怕吳家也不知道。
吳行之見朱厚煌追問,心裡承受不住了,說道:“臣不知道最大的海商是那一家,但是一定是徽商。至於再多的,臣真的不知道啊。還請殿下開恩
“開恩?”朱厚煌疑惑道:“你讓我開什麼恩啊?”
吳行之不由擡起頭來卻發現,朱厚煌的表情好像真得不知道,但是此刻改口也太難了,只好說道:“臣家以算術傳家,江南一地的賬房先生,大都出自臣家,有人爲海商做事,但是與吳家無關啊?”
朱厚煌輕輕一笑,暗道:“原來是這樣啊。”朱厚煌還不知道吳家有這樣的關係網。看來吳家還是相當有用的。
朱厚煌說道:“不用詳細的講某人,你可以給我講一講江南海商的概況嗎?”
“江南海商的概況,這個卻不知道怎麼說。”吳行之,說道:“只是江南海商大多數是徽商。”
徽商來自徽州,因爲“徽州保界山谷,山地依原麓,田瘠確,所產至薄,大都一歲所入,不能支什一。小民多執技藝,或販負就食他郡者,常十九。”所以“中家以下皆無田可業。徽人多商賈,蓋勢其然也”。徽商遍佈天下,正德時期正是徽商興起的時候。
吳行之對海商的狀況並不瞭解。他只是知道大多數海商都是徽商,而不是後來興起的福建商人,而且現在海商雖然多,但都是賺一個辛苦錢,因爲朝廷與海外各國的朝貢還在進行着,大頭都在朝貢貿易裡面,特別是日本,說起來,這時候,佛郎機纔剛剛到南洋,雖然在想辦法與大明貿易,但是真正的大規模貿易還沒有開始。海商的勢力還沒到嘉靖後期那樣龐大的實力,可以說在一個爆發的前期。
朱厚煌與吳行之談了很久,不過也看得出來吳行之說得是實話。他能被帶到京師來,說明他在數學上很有功底,吳家的意思,恐怕是讓他在欽天監裡面謀一官半職。而不是去給人做賬房先生。而且就算是給人做賬房先生,也要講職業道德,東家的情況,也不能隨隨便便透漏出去了。
不過如此,朱厚煌越發看中吳行之。說道:“這個交給你了。”
吳行之一看,卻是一把鑰匙。說道:“殿下這是?”
朱厚煌說道:“這是我帶得二十萬兩銀子的鑰匙,就交給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戶部尚書。”
“臣---”吳行之其實並沒有想過追隨朱厚煌一條路走到黑。不然吳行之剛剛就不會看見了朱厚煌,立即準備躲開他。只是朱厚煌將二十萬兩的銀子交付給吳行之,讓吳行之感到了一股信重之意。
“士爲知己者死。”這是無數士大夫的死結,哪怕吳行之除卻在算學之上有所長之外,四書五經讀得並不好,連一個秀才也不是。也不能阻擋他有一顆士大夫的心。他拜倒在地,說道:“臣吳行之,拜見我王。”
朱厚煌一把扶起起吳行之說道:“先生請起。”
這算是定下了君臣名分了,吳行之立即勸諫道:“殿下不以臣卑鄙,託臣心腹,臣亦當直諫,殿下當自重。”
朱厚煌有些奇怪,問道:“我怎麼了?”
“殿下,既已繼承雍王之位,當稱孤,不能再自稱我了。否則人以爲輕佻,不足以託付重任。”
朱厚煌心中一凜,卻是暗道:“是啊,有什麼自己說什麼做什麼,不要看自己的感受,要看別人的感受。”朱厚煌從現代社會走來,最不耐煩的就是,什麼稱孤道寡。你就是換多少個詞,也改變不了,你仍舊是一個人事實。所以他雖然已經是一個王爺了,卻沒有稱孤道寡的自覺。
但是此刻吳行之這麼說,讓朱厚煌認識道這一改變的重要性,說道:“我,啊不,孤知道了。”朱厚煌立即改口,只是還是覺得有一點不習慣。說道:“先生的話,孤聽進去了,如果下次孤有什麼錯處,還請先生當面直諫。”
吳行之一時間覺得雞血打進去,渾身上下都熱的發燙,好像是諸葛亮遇先主,二話不說,就跟朱厚煌要了賬本。連夜點燈,將所有賬本都檢查一遍,然後再查看二十萬銀子,竟然一直忙了個通宵達旦。
朱厚煌這位戶部尚書還真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