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世界上誰最瞭解大明這個國家,絕對不是正德皇帝,而是楊廷和。
因爲楊廷和所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無數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必須讓他來處理,可以說整個大明都負擔在他的身上。對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但是無可奈何。
比如說一個最基礎的問題,大明到底有多少戶口,這個後世任何人中國有多少人,但是作爲一國首輔,一人之下,萬萬之上,總理天下,位比宰相的楊廷和,居然不知道。他怎麼不知道,每年統計的時候,戶部那些人不過是從上一年的數字之中塗塗改改,就成了今年的數字。
這樣的事情已經是慣例了。
楊廷和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楊廷和想將所有事情都查個一清二楚,那麼商鞅的下場都在那裡擺着的。唯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前楊廷和並不覺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什麼問題,因爲大家都是這樣做,楊廷和絕對不是第一個這樣的內閣首輔,也不是最後一個。
但是被楊慎這麼一說,楊廷和一下子焦慮起來了。他很清楚,大明國勢的確是在走下坡路,但是走到什麼位置了,身在局中的他。
他這一輩子是絕對能當太平宰相,但是他的兒子,他的孫子是不是就要面對天崩地坼的大變局了,是不是就有不忍言之事發生了。
楊廷和很清楚,他也許是最瞭解整個大明的人,但是他所瞭解的絕對不是全部的真相,下面的人定然有很多一部分像他糊弄皇帝一樣,糊弄他。層層上報上來,不知道摸了多少粉,擦了多少油,他是正正經經的詞臣入閣,對任何寫在紙上的東西都一清二楚,但是那些不寫在紙上的潛規則,就有一些不明就裡了。特別是地方的事情,他知道的還不如一個知縣多。
所以他無從判斷,整個大明的兼併到了什麼地方,大明底層到底是什麼樣子,大明之大養一萬萬人,到底能不能承受。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楊慎輕輕吻道。
“哦。”楊廷和如夢初醒。
楊慎繼續說道:“雍王世子此議雖然有些後患,但是不得不說,是一個治標的辦法,將天下流民分給雍王世子,跟着他卻開荒,一來這些流民也能得一條生路,二來,大明也減少一些負擔。”
楊廷和好像什麼反應都沒有,說道:“天已經很晚了。你去睡吧。”
楊慎想問楊廷和,對朱厚煌想封大琉球之事,到底有什麼辦法。但是想了想最後沒有問。也許對朱厚煌來說,楊廷和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第二日,正德想與楊廷和商議朱厚煌的事,一見楊廷和大吃一驚。
“楊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楊廷和本來花白的頭髮,幾乎要全白了,除卻寥寥幾根黑髮之外,幾乎都是白髮,好像一夜之間,就變老了十歲。不過楊廷和精神很好。他的眼睛之中好像有一把火炬再燃燒一樣。說道:“見過陛下。”
正德見楊廷和這個樣子,一時間也忘記了朱厚煌的事情,說道:“楊先生,如果你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兩日,其他的事情咱們改日再說。”
“陛下放心,老臣無事。”楊廷和已經六十餘歲了,多少年的宦海沉浮,也稱得上他一個老臣之位。
正德說道:“來人,賜坐。”
立即有人將一個繡墩放在楊廷和的身上,楊廷和推辭不了,就謝過正德,安心坐下來了。
正德說道:“國家大事,多依賴先生,今日就有一事情楊先生爲朕解惑。”正德一揮手,小太監已經將一封奏摺遞給了楊廷和。
楊廷和早就知道了這一切,但還是拿過來,再次細細讀了一遍。
等楊廷和放下來的時候,正德說道:“先生以爲如何?”
“雍王世子所言,不可不慮。如今宗人數量已經接近萬人,子孫繁育不盡,恐一二十年之後,宗人接近十萬也說不定。這樣一來,朝廷決計是無法支撐的。”
人口繁育的速度並不是一個恆定的速度,而是越來越快,特別是對於宗室來說,他們這些人,除卻吃飯生娃之外,還沒有其他事情,多生一個孩子,就多領一份俸祿,自然是瘋狂的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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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宗室繁衍只會越來越快,而且沒有盡頭。
但是朝廷卻支撐不起這永無盡頭的繁衍。
“不過,依臣之見,當定嫡庶,放宗禁兩條。定嫡庶,以宗室之郡王之下,唯有嫡子承爵,庶子一律爲奉國中尉。而奉國中尉之下一律貶爲庶人。而放宗禁,則是放開太祖宗室不得位諸業之令,不過,爲了謹慎起見,還是以郡王以下爲先。”
楊廷和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先放下那些勢力龐大的藩王。
不要看藩王不掌管的政權,還有兵權了,實際上藩王在地方上的勢力還是很大,比如楚藩,蜀藩,秦藩,晉藩,這些大藩,在地方上已經有數代經營了,數代經營之下,地方上的命脈都掌握在藩王手裡,富可敵國可不是虛言。如果貿貿然對付這些藩王,恐怕地方上就要大亂了。
故而楊廷和的意思,就是先將龐大的下層宗室給消減掉,幾十個藩王,現在還不是問題。
而且下層宗人才是最大的財政黑洞。
正德說道:“那麼雍王世子所請?先生怎麼看?”
“陛下聖裁即可。”楊廷和麪無表情,說道:“臣有一事,還陛下聖裁。”
“什麼事情?”正德正慢慢的想着朱厚煌的事情,卻不想楊廷和說道:“自永樂以來,人口滋生,但是魚鱗黃冊連年不準,臣準備清丈田畝。”
“清丈田畝?”正德瞬間將朱厚煌的事情,放在一邊了。
做了這麼多年皇帝,正德也不是剛剛上臺的時候了,什麼也不懂了。但知道大明到底是什麼樣子,大明的運行,本就是一個得過且過的狀態,是以道德維繫在一起的集體。從根本上做任何改變,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正德難道沒有想過做些什麼啊?
劉瑾雖然作威作福,但並不是沒有絲毫作爲的,劉瑾在臺上,所舉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餘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都是用來變法。而劉瑾本人就是正德的白手套。劉瑾很多舉措都是正德本人的想法。
劉瑾本人倒臺,不僅僅是劉瑾本人違法亂紀,說句不客氣的。正德現在身邊的近臣,有幾個遵紀守法。但是他們現在不是一個過一個滋潤。
有句話說,叫做水至清則無魚。而清丈田畝,就是一個澄清渾水。這一件事情,並不好做。不客氣的說,這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
渾水裡面的魚都是什麼人,是各地權貴,是各地是士紳大佬,全部都是厲害角色。
正德雖然不知道後面有一個下場極慘的張居正,楊廷和這樣做,在士林之中評價絕對很不堪。
“先生,怎麼想到這麼做?”
爲什麼這麼做。
楊廷和深吸一口氣。
如果之前楊廷和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他維持整個朝廷的正常運轉,還要調和文臣與正德的矛盾,還有規勸正德,讓這個皇帝靠譜一點。但是從楊慎那裡得到人口與朝代壽命之間聯繫,楊廷和一夜都沒有睡,將朝廷所有資料在書房之中,整整看了一夜。
這一夜之間,楊廷和想到了很多很多。但是他還是決定要做些什麼。那麼下場如商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