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豹房之中。
正德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出豹房之中了。。
這一個月裡面,整個北直隸屢有大獄,這一次雖然動手的是錦衣衛。但是真正推動的卻是楊廷和。
正德看着眼前的楊廷和不由的嘆息一聲,說道:“楊先生,真的要這樣嗎?”
之前正德稱呼楊廷和先生而不名,是因爲弘治皇帝的習慣,弘治皇帝就是這樣稱呼內閣諸位大學士。但是此刻正德卻有幾分真心真意了。
楊廷和這一段時間裡,經歷的比朱厚煌經歷的還要多,從士林之中,一直推舉的士林領袖,到諂媚皇帝的奸相,從人人崇敬的首輔大人,到倒行逆施的亂臣賊子。楊廷和只有了半年的時間。
這半年時間之中,楊廷和竭力推動清丈田畝,清算人丁。從他提出這一個建議的時候,各方阻力鋪天蓋地而來,從中樞到地方,從朝堂到鄉野,甚至楊廷和的老父親也從家裡面來信勸說楊廷和。
楊廷和無數次的想要放棄,但是一想起先帝知遇之恩,還有正德雖然頑劣,但是對自己也是信重之極。楊廷和就咬着壓堅持下來,他別無所求,也不想做什麼大功業,只想自己在相位之時,在辭相之時,能夠給後世留下一個清清楚楚的大明。其餘也不去多想了。
這一段時間之內,楊廷和本來花白的頭髮已經全部變黑了,一根白色的都沒有了。他在推行之前,雖然也想過阻力很大,否則歷代首輔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嗎?他們爲什麼不做,但是他也萬萬沒有想到阻力大到如此地步。
正德問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大批被楊廷和揪住小辮子的官員士紳。此刻全部被壓在錦衣衛大牢之中,正德雖然胡鬧,但是孰輕孰重還是明白的,這麼多一批人,全部問罪,正德都有一點猶豫了。
楊廷和說道:“不如此,清丈田畝,請算人丁就推行不下去了。”
正德說道:“朕倒是不怕什麼,反正朕的罵名夠多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但是先生怎麼辦啊?外面的風言風語---”正德嘆息一聲不再說什麼了。是啊,早就將楊廷和說成不知道什麼樣子了,要不是楊廷和還在內閣首輔之位上,下面還有一大批門人弟子支撐,上面有正德支持,這些輿論一事半會傷不了楊廷和。但並不是這樣對楊廷和沒有傷害,恰恰相反,不是沒有傷害,而是傷害非常之大。
楊廷和能成爲內閣首輔,雖然是正德的提拔,他身正德潛邸舊臣,自然要提拔的。但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楊廷和在士林之中的聲望不錯,有士林的支持,也是楊廷和登上內閣首輔之位的必要的條件。
正德早就聽說,不知道多少言官都在準備楊廷和的罪名,彈劾楊廷和。一旦罪名確鑿,縱然是正德支持楊廷和,恐怕楊廷和也不得不去相。縱然是皇帝也爲不得快意事。
“陛下。”楊廷和說道:“臣受先帝與陛下父子兩人知遇之恩,自當粉身碎骨以報。陛下不必爲臣擔心,只是有一件事情,還請陛下恩准。”
“楊先生請講。”正德說道。
楊廷和說道:“雍王殿下上書請殿下派遣雍王長史,臣想讓犬子爲雍王長史。”
正德大吃一一驚,說道:“揚先生何至於此?”
王府官從來被看不起,朱厚煌這邊可能好一點。但是楊慎是什麼樣的人,是狀元。雖然狀元不定能進入內閣成爲大學士。但是隻要不是不太懂人情世故,到老混一個尚書的名頭,並不是太難的事情,更不要楊廷和還當過內閣首輔,大家都不認爲楊廷和退下之後,楊慎能遞補到內閣之中。但是有楊廷和的餘蔭在。楊慎成爲內閣大學士的可能性遠遠在其他狀元之上。
如此光大的前程,怎麼會看上一個小小的藩國長史之位。這個小小的藩國長史在正德眼裡不過是一個莽荒之地的知州,比一般知州還差一點,因爲上面還有一個太上皇在上面。
楊廷和微微低下頭,不讓正德看見自己有些疲憊的眼睛,說道:“臣一點私心,讓犬子在外面避避風頭,也看住雍王,不讓雍王有什麼不軌之心。”
正德想起外面的風波,也頭痛的厲害,說道:“愛卿既然如此想,朕就答應了你了。”
正德與楊廷和商議起其他事務。過了一兩個時辰,楊廷和纔打道回府。
楊廷和一回到家中,就將楊慎叫過來,說道:“我給你討了一個差事,雍王長史。”
這已經不是楊慎第一次當雍王長史了,但是現在的雍王長史與之前的雍王長史是截然不同的。當初的雍王長史不過是一個虛銜而已。而現在的雍王長史雖然比起京城的官職來說,還是一個雞肋,但是總體上來說,已經成爲一個有實權的地方官了。
不過這樣的官職平時楊慎看都不看這一言,但是此刻默然點頭,說道:“孩兒知道了。”
楊廷和問道:“你不問我爲什麼這做嗎?”
楊慎說道:“父親不想學姚錯。不想重複漢家興,姚家滅的悲劇。”
楊廷和不由蒼涼一笑,既爲自己有這樣一個聰明的不用提點什麼都知道的兒子感到高興,又爲自己親手斷絕了兒子的前程而感到傷心,說道:“我兒?你可怨恨爲父。”
“不怨,父親。”楊慎說道:“孩兒可是貪圖富貴功名的嗎?孩兒非但不怨恨父親,還爲父親高興,父親今日所做所爲,縱然爲當世所譏,但是後世之人定然稱父親爲救時丞相。”
“只爲生前事,何計身後名。我是不去想什麼身後之名,只想今生問心無愧便是了。不過如果爲父可以善始善終,以老夫與陛下的交情,自然能將你從雍國掉回來,如果有什麼不忍言之事發生,你與雍王的關係,也足以保全家族了。”
楊慎鼻子一酸,說道:“孩兒明白。”
楊廷和的父親來信就是說件事情,楊廷和主持的事情,可以說是結怨天下人,一旦皇帝不再庇護楊廷和,楊廷和縱然不死無葬身之地,也會被流放遠竄。今生未必有回來的那一天了。政治生涯完全結束,順便結束的並不只有楊廷和的政治生涯,還有楊家的政治生涯。
“不過有一些事情,我還是想告誡你的。慎兒,你從小聰明,不用我提點,什麼都懂。但是聰明的人有什麼想的太多,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大明的臣子,絕不能教唆雍王做不臣之事。知道嗎?”楊廷和說道。言語之間聲色俱厲。
楊慎知道楊廷和的意思,就算是將來楊廷和開刀問斬,也不要因爲這一件事情,就反叛朝廷。
楊慎說道:“孩兒知道了。只是這裡孩兒不在京師,還請父親保重身體,有什麼事情不要勉強,事不可爲,急流勇退未嘗不可。”
楊廷和嘆息一聲,說道:“爲父做事,還要你來教嗎?”楊廷和冷笑一聲說道:“最後教一件事情,就是一件事情,只要開始了,就不要回頭。即便是再苦再難,也要走下去,因爲世界上從來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好了,你快去收拾吧,雍王催得很急,路上還有一名武將與你匯合,叫做戚景通。我看過資料,也算得上一個將才,不知道雍王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楊慎說道:“既然如此,孩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