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慨登門拜訪,面色蒼白,被鳥銃擊中時受的傷顯然還沒有痊癒。
“這裡被擊中。”一見面他就擡起右臂,然後左手從下方穿過,努力指向後背,“西廠的人說他們手下留情,否則的話我非死不可。”
胡桂揚探頭看了一眼,“傷勢不輕,你應該在家多多休養。”
張慨笑着搖頭,“家裡人天天埋怨我惹是生非,我寧願出來走走。”
“所以就走到我這裡來了。”胡桂揚從來沒覺得自己與張慨是朋友,連比較熟悉都算不上,但還是接待此人,讓老馬準備一桌酒菜。
張慨也不客氣,坦然入席,端起酒杯,“胡校尉前些天成親,我沒來,今天算是補上,來,我敬你一杯。”
“補上什麼?”
“賀喜啊。”
“可你是空手來的。”
“君子之交,不講這個。”
“哦。”胡桂揚舉杯,與張慨同時喝下,然後道:“難怪君子這麼少。”
“哈哈,胡校尉說話總是這麼有趣。你也別說我‘空手’,我還真帶來一件禮物。”
“在哪?”
“在這裡。”張慨指着自己的嘴巴,“我給胡校尉帶來一個好消息。”
胡桂揚擡手阻止張慨說下去,笑道:“動嘴是我的強項,你竟然拿來對付我?這一招我熟,將欲奪之,必先予之,你說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其實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吧。我都懶得猜,是這個?”
胡桂揚拍拍腹部。
張慨起身,馬上又坐下,“胡校尉將神玉放在身上?”
“還能放在哪?哪都不安全。”
“也對,但我真不是來要神玉的,這麼多異人,失去神力之後只有我沒再練功,以此贖罪,遠離是非。”
“好吧,我就聽聽你的‘好消息’。”
“我們同意給胡家當護院。”
胡桂揚猜中了招數,卻沒有猜到內容,不由得一愣。
張慨笑道:“能讓我們這些人看家護院,天下沒有幾家能做到吧?”
“等等,你說的‘我們’是誰?”
“我、蕭殺熊、趙阿七、小譚,我還能再找來幾位從前的異人。”
“‘同意’又是什麼意思?我可沒說過要僱請你們,我甚至沒說過需要護院。”
“這麼大的宅院怎麼可能不需要護院?別以爲京城就很安全,遭盜遭搶的可不少,何況胡校尉身懷至寶,所謂‘卞和無罪,懷玉其罪’,胡校尉不可不防。”
“對啊,防的就是你們幾個。李歐和江東俠呢?”
“這兩人逃之夭夭。”
“逃之……哦,他倆得到神力玉佩,要找地方練功。”
“對,練成之後,必來奪玉,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胡校尉需要我們這些幫手。”
胡桂揚越聽越覺可笑,“我怎麼知道你們是幫手,還是扒手呢?我成親那天晚上,有人躲在窗外……”
“那個是小譚,他非常抱歉。”
“用不着,我既不相信你們,也不需要你們,我自己能保護神玉。”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一個好漢三個幫,多幾名幫手,胡校尉能有什麼損失,我們連工錢都不要。”
“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我更不想收留你們了。”
張慨嘆息一聲,“胡校尉這是逼我說實話啊。”
“你剛纔說的那些都是謊言?”
“也是實話,但還有一些沒說。我們知道胡校尉是替陛下保管神玉,就此斷絕念頭,再沒有奪玉的想法。”
“是嗎?”胡桂揚一點都不相信,端起酒杯慢慢喝。
“可我們也不想離神玉太遠,既然不能擁有它,那就保護它,至少能留在它身邊。”
“呵呵,所以你們不是護院,是護玉。”
“也可以這麼說。胡校尉若是還有懷疑,我們可以發毒誓。”
“算了,我不信那個。他們至少會些武功,你現在沒有半點功力,怎麼護玉?”
“當不了護玉,我可以當師爺啊。我從小讀書,考中過舉人,考進士的時候功敗垂成。”
胡桂揚搖頭,“我就是一名校尉,要什麼師爺啊?”
“賬房、管家都行。”
“你是皇親國戚!誰敢請你做這個?”
“我不在乎。來,喝酒。”
“我在乎。老馬做的鴨肉不錯,你嚐嚐。”
兩人推杯換盞,張慨屢次想要繼續勸說,都被胡桂揚用酒攔下。
到了最後,張慨已是醉眼朦朧,舌頭也大了,仍不忘此行的目的,按住酒杯,再不肯喝,“我們這一輩子算是毀在了神力上,從此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胡校尉若肯收留,我們盡心護玉,若不肯收留,我們拼死也得來奪玉,沒辦法,身不由己啊。”
胡桂揚笑道:“好吧。”
“你說什麼?你同意了?”
“同意,但是有個要求。”
“要求隨便提。”
“我不要護院、師爺,我要成立一個‘觀心社’。”
“觀心社?”張慨一臉茫然。
“就是那種參禪打坐、隨便聊天的會社。”
“啊?”張慨更加茫然。
胡桂揚卻來了興致,“人人皆可入社,每月交銀十兩,包吃包住,一次交一年,可以打折。如此一來,你們的願望達成,我也算多個營生,能向花大娘子做個交待,怎麼樣?”
張慨思忖良久,皺眉道:“你要向我們收錢?”
“這是我送你的‘好消息’。”
張慨突然大笑,舉杯一飲而盡,起身道:“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們就來。”
胡桂揚後悔要錢少了,“想要好吃好喝,得另加錢!”
張慨揮揮手,表示簡單,歪歪斜斜地離去。
胡桂揚要壺熱茶,正坐在廳裡醒酒,花大娘子推門進來,說:“行了。”
“什麼行了?”
“新娘子很好,我將你家的財物都已交託完畢,從今以後,由她管家,我就不用來了。”
“咦,這裡也是你的家,爲什麼不來?”
花大娘子難得地笑笑,“偶爾來串門吧,平時就不來了。”
胡桂揚起身,“是我得罪你了,還是小草?”
“已經成親了,還叫什麼‘小草’、‘小花’?要稱‘內人’、‘荊拙’。”
“我與內人誰得罪你了?”
“你們兩口兒都很聽話,對我沒有半點懷疑,我很滿意,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裡從前是趙宅,現在是胡家,而我是花家的人。”
“你是我的姐姐,永遠不會變。”
“出嫁的姐姐也是外人。”花大娘子擺手,表示不想說這些,“你不必多說,我做這些事情不全是爲你,是爲義母……好吧,義父也算上,希望他們二老的墳墓不至於無人打掃。”
“一年至少四次,絕不會少。孫二叔萬一過世,我就將那塊地買下來,搬過去住。”
“孝心也得有度,記得時時掃墓就好,搬過去幹嘛?總之你算是穩下來了。”
“我剛剛又找到一分營生,能成的話,每個月至少會有四五十兩進項。”
“那就更好了,你們兩口兒好好過日子吧。”
“可我們夫妻二人都不懂持家之道。”
花大娘子皺起眉頭,“我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呢,哪有工夫天天照顧你們?都是這麼大的人了,什麼事情都能學會。”
“好吧,我們慢慢學,可是你別偶爾纔來一趟,經常過來看看。”
“行行,有空我就過來。”花大娘子不耐煩地說,想了一會,開口道:“有些事情你得教教新娘子。”
“什麼事情需要我教?論武功,她會得比我多。”
花大娘子平時直爽,這回卻有些猶豫,半晌才道:“你想要孩子吧?”
“當然,有孩子才能接着給義父、義母掃墓。”
“你們現在這樣怎麼會有孩子?”
胡桂揚恍然大悟,臉色微紅,“她都說了?”
“她什麼都不懂,能說什麼?是我問出來的,她從小在山裡長大,無父無母,姐姐是名大盜,村裡人都將她當男孩子看待。出山之後大部分時間跟在幾個怪人身邊,他們眼中根本不分男女。好不容易到了何家,老兩口兒視她爲掌上明珠,但終究是外人,也不好說什麼。所以……你明白了吧?”
“我要向小草……向內人說什麼?”
花大娘子十分惱怒,直接道:“小草不懂夫妻之間的事情,不知從哪聽來的奇談怪論,心裡很是害怕。你多少懂點吧?”
胡桂揚再次恍然大悟,不能說懂,也不能說不懂,只得笑着點點頭。
“那就去向新娘子說清楚。唉,義父是怎麼將你們養大的?”
“不怪義父,別的兄弟成親都挺正常。”
“那就是你的問題,你狐朋狗友那麼多,再有不懂的,去問他們。”花大娘子甩手離去。
“小草聽到什麼奇談怪論,會嚇成那樣?”胡桂揚大爲好奇,只能心裡想想,不好詢問。
可是怎麼向小草說清楚,卻是個難題,這比單純的耍嘴皮子要困難得多,胡桂揚想了一個下午,總算準備好一套說辭,傍晚時分信心十足地前往洞房。
小草竟然不在,何家跟來的僕婦說小姐去了東跨院,讓姑爺稍等一會。
胡桂揚沒辦法,先是坐在桌邊等,然後來回踱步等,最後躺在牀上等,眼看二更將至,燭花剪了好幾次,小草終於推門進來。
“待那麼久?”胡桂揚起身問道。
“嗯,和蜂娘聊天來着,我能聽懂她的許多意思了。”
“啊……我也有話要說,但是不急,你若困了,可以過兩天再說。”
小草關好門,走到桌前吹熄蠟燭,窸窸窣窣地寬衣解帶,“沒什麼可說的,我已經問明白了——胡桂揚,把衣服都脫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