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刑天與胡桂揚相隔一段距離,剛一擡起手,人就到了身前,右手成爪,離胡桂揚的咽喉近在咫尺。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李刑天改變主意,慢慢收回手掌,臉上露出鄙夷不屑,“我自御劍朝天去,不睬人間一團泥。你我雲泥之別,我不跟你計較。”
“你的確不應該跟我計較。”胡桂揚笑道,心裡着實嚇了一跳,他已經準備好吸收神力,可是究竟能不能抵住現在的李刑天,還真是無法預料,“都是他們的主意,尤其是江東俠,你應該跟他們計較。”
李刑天扭頭看去,衆人臉上變色,尤其是江東俠,強行忍住下跪求饒的衝動,顫聲道:“聽我解釋……”
“誰有工夫聽你囉嗦?”李刑天在江東俠肩上拍了一下,大步走開,經過胡桂揚數步,突然轉身將他拽住,拖着就走。
沒人上前攔阻,原本都準備了一肚子話,這時誰也不敢說出來,等李刑天消失在夜色中,才互相埋怨對方膽小怕事,浪費一次大好機會。
江東俠一直沒開口,趙阿七向他道:“江大俠,你說句話,是你將大家聚在一起的。”
江東俠如夢初醒,退後一步,擡手捂着胸口,驚訝地說:“我還……活着?”
“當然。”趙阿七莫名其妙,隨後明白過來,笑道:“李刑天沒對你下手,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江東俠長出一口氣,“真是嚇……咳,不管怎樣,他將胡桂揚帶走,計劃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其他人冷冷地看着這位“大俠”,梅娘子道:“這就是你的計劃?就算胡桂揚真能說服李刑天,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呃,一步一步來,不能急,千萬不能急。”江東俠心裡比誰都急。
李刑天鬆手,打量胡桂揚幾眼,“你幹嘛離開趙宅?”
“沒有神力,當然要離開。”
“我不是跟你說過有安排嗎?”
“你說過?”
李刑天有點含糊,想了一會,肯定地道:“說過,不是我做夢。”
胡桂揚也想了一會,“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我當時太關注你的詩,沒注意你說過什麼。”
李刑天十分得意,“嗯,這不能怪你。我的詩與普通文人不同,他們從小學習格律,寫詩全憑技巧,情感生搬硬套,遇春必懷、遇秋必悲、遇水必嘆、遇山必迷……我沒學過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全是有感而發:我有佳句偶得之,盡抒豪情無平仄。”
“好詩。”胡桂揚讚道,見李刑天似乎又要“偶得”一首,急忙道:“你的安排呢?”
“什麼安排?哦,對你的安排。”李刑天在胡桂揚肩上輕拍兩下,像是剛剛給過壓歲錢的長輩在鼓勵年幼的晚輩,“看你這麼着急,我不妨明說:今晚,就在這裡,將只剩下一名異人,獨一無二,世上僅存。”
“原來你知道。”胡桂揚有些吃驚。
“這有什麼奇怪的?”
“江東俠他們還以爲你相信五神將之說,今晚會被騙走神力。”
“嘿,我有那麼笨嗎?”李刑天已經去除病症,臉上的幼稚卻沒有減少,笑起來仍是那麼天真無邪,與他的年紀頗爲不符,“何三塵早就提醒過我,太子丹所謂的結束,必然只是開始,是他要奪我神力的時候。”
“她一早就猜到了?那唯一的異人是你還是我?”
“跟你有什麼關係?”李刑天瞪起雙眼。
“我以爲這是你的安排。”胡桂揚笑道,心裡並不當真,只想嘴上討個便宜。
李刑天當真,正色道:“不可存此幻想,這對你沒有好處。你是凡人,何三塵說了,你不喜歡當異人,我的安排就是成爲唯一異人之後保護你、提攜你,讓你當一個閒官、領一份閒俸,住大宅、吃美食,盡享人間富貴,但都是凡人的享受,與異人無關。明白嗎?”
胡桂揚點點頭,“她有沒有說過,我會拒絕這個安排?”
李刑天一愣,“爲什麼要拒絕?你是傻子嗎?待會站到一邊去,離中心越遠越好,尤其記得一件事:不要靠近鐵鏈十步之內。”
“鐵鏈是幹嘛用的?你要怎麼爭奪神力?她今晚會來的?”
胡桂揚拋出一連串問題,李刑天卻已厭煩,“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除非之外什麼都不要做,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李刑天又拍一下胡桂揚的肩膀,轉身離去。
胡桂揚追不上,也不想追,小聲道:“今晚可熱鬧了。”
中間的祭壇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渾厚而清晰,傳遍整個天壇,“神力無邊,能將最強者貶入淵底,也能將至賤之人託上雲端,爾等既爲神僕,當一心敬神,環繞神壇,手持神鏈,人人獻出虔敬,人人得到神眷……”
說話者是太子丹,衆人激動萬分,紛紛走向祭壇,若干人分享一條鐵鏈,等候奇蹟的發生。
胡桂揚逆流而行,擠出人羣,剛鬆口氣,發現前方站着幾個人,攔住所有去路。
“哎呀,這是……這真是……這怎麼可能是……”胡桂揚露出萬分驚訝的神情,抱拳來到一人面前,壓低聲音:“廠公怎麼親自來了?”
汪直一臉怒容,“少來,剛纔是誰見我就跑?”
胡桂揚笑道:“廠公誤會了,我是看見石百戶才跑的,以爲他要抓我歸案。廠公剛纔也在?真沒看見,廠公僞裝得太好。”
汪直冷笑一聲,“你爲什麼怕他抓你?”
“廠公當時讓我守在茶館外面別動,可我擅離職守,所以有點害怕。”
汪直一句也不相信,揮揮手,命令校尉們散開,向祭壇望了一眼,示意胡桂揚跟他一塊走。
兩人走出十幾步,汪直道:“我是來護駕的。”
“當然。可皇帝馬上就會成爲世上獨一無二的異人,半神之體,還需要保護嗎?”
“事情沒那麼簡單,如今異人還剩六位,谷中仙遲遲沒有現身,太子丹心事難測,李刑天等人更不可信,未必願意交出神力。”
“還是廠公考慮得周到。”
“不是我,是李仙長,他說太子丹等人或有異志,但他能夠掌控得住,唯一擔心的是谷中仙,原本說好保留兩位異人,可谷中仙沒準會臨時變卦,跑來搗亂,所以東西兩廠過來護駕,阻止谷中仙接近神壇。”
“哦。”胡桂揚四處看看,夜色中瞧不見多少校尉。
“不用看,大家都埋伏起來。”
“廠公又要立功,今後皇帝是半神,廠公就是……神閹?”
“呸,我……”汪直罵了一句髒話,“我現在也沒弄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功勞全在李仙長那裡,整個西廠也不過分點湯水。可是沒辦法,事已至此,只好遵命行事。唉,我現在最想念的人是趙瑛,他若是活着,沒準早就將神船、神僕一掃而空。”
胡桂揚笑道:“廠公別暗示了,我知道我看起來有些特別,可真的只是‘看起來’而已,我來找我的兩個朋友,還有廠公交待的任務,我也一直沒忘。”
“什麼任務?”
“太子啊。”
汪直拉着胡桂揚又走出幾步,小聲道:“這件事你別再管了。”
“怎麼?廠公不想救出太子了?”
“不是不想,時機已過,若是讓李仙長知道我在背後搗亂……總之沒你的事了。你沒找到太子吧?”
“影子都沒看到。”
“好吧,這麼說你對那邊毫無辦法?”汪直看一眼神壇,太子丹已經停止講話。
“沒有。”
“但你昨晚與谷中仙在一起?”
“對,他將我擄走,又覺得我太弱小,不值一殺,於是放我離開。”胡桂揚沒什麼可隱瞞的,好幾百人看到他與谷中仙同行。
“有西廠在,你就不算弱小。跟我一塊巡視,只要確保谷中仙今晚別闖到神壇上搗亂,算你一功。”
“就這麼簡單?”
“嗯,就這麼簡單。你很喜歡趙宅,對吧?”
“從小在那長大。”
“賞給你。”
“屋子快被拆光,只剩一片空地了吧?”
“西廠出錢,重新修建。”
“那麼大的宅子,我一個人打理不動啊。”
“升你爲百戶,領雙俸,但不管事。”
“還是廠公了解我,知道我懶。行,今晚就是拼上這條老命,也要阻止谷中仙接近神壇。還有一件事……”
汪直又罵幾句,“你是校尉,我是廠公,你敢跟我談條件?”
“不是條件,是有事相求。我有兩位朋友,袁茂和樊大堅,被人抓去之後很可能也在這裡,請西廠同僚幫着尋找一下,袁茂是錦衣衛,與咱們西廠……”
“我知道他是誰,待會我傳令下去。你就跟在我身邊,不準亂跑。”
“好咧,能夠追隨廠公左右,是我的榮幸。”
汪直納悶地搖搖頭,“爲什麼你的奉承話聽上去總是不對味呢?你別笑。”
胡桂揚收起笑容。
汪直還是不滿意,“好了一點,可還是不對。算了,跟我走。”
兩人與其他校尉匯合,汪直小聲傳令,然後帶着七名校尉,在人羣以外慢步巡視。
祭壇之上突然亮起一團紅光,不太明亮,卻極清晰,慢慢地向外漫延,變成一串紅光。
人羣發出驚呼,隨即慢慢向外擴展。
“是那些鐵鏈!”汪直停下腳步,一臉驚訝。
正是鐵鏈發出紅光,不僅如此,鐵鏈還自動連接在一起,繞着祭壇畫圈,手握鐵鏈的神僕,已經得到指示,不可與鐵鏈抗爭,跟隨它移動,逐漸也都站成圓圈。
“就算趙瑛還活着,看到此情此景,也得承認真有鬼神吧。”汪直感嘆道。
胡桂揚笑了一聲,“義父會說,這是障眼法,用來吸引俗人的目光,真正的陰謀必在暗處。”
汪直哼了一聲,挪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