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寅敲門,退後幾步低頭沉思,這就是他的架勢,聽到開門聲,他擡頭看去的同時,人也衝了上去,雖是侏儒,卻講究姿態的優美,裙襬均勻散開,像一柄飛行的蘑菇。
“阿寅!”小草欣喜地叫道,隨手抓住侏儒的頭頂,她的手不大,當然沒辦法完全抓住,更像是按住,可手心就像是擁有吸力一樣,將侏儒牢牢控制。
“啊……呃,小草。”阿寅感受到難言的尷尬,身爲僬僥人,他喜歡凡人的胭脂、衣裙等一切女子之物,從不以爲恥,此時此刻,他卻臉紅了。
小草慢慢將侏儒放下,收回手掌,疑惑地問:“你在向我出招?那個侏儒是你的朋友,你要救他?”
“聞空壽不是我的朋友,是對頭。”阿寅不習慣撒謊,低聲補充道:“是,我在向你出招,可我打不過你。”
對這名侏儒,小草的態度截然不同,再次伸出手,在阿寅頭頂輕輕摩挲兩下,用哄人的柔和聲音道:“別傷心,你會跳舞啊,我正想找你。”
“你把舞蹈融入武功了?”阿寅擡頭問。
“嗯。”
“還是你比較聰明,其實它與火神訣更加契合,因爲火神訣就是練舞的基礎,我……”阿寅擺出一個姿勢,卻沒有跳。
“怎麼了?”
“你很聰明。”
“當然,你已經說過了。”
“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爲什麼沒有看破呢?”
小草沒吱聲,覺得侏儒說這話別有用心。
阿寅放下擡起的雙臂,“我見過谷中仙。”
“那又怎樣?”
“聽他所言,胡桂揚對你不公平啊。”
“嗯?跟胡大哥有什麼關係?”
“他將天機丸給你了,對吧?”
任何人提起天機丸,都會讓小草警惕,她點下頭,暗中蓄勁。
阿寅無意再戰,“天機丸雖好,卻極可能令你暴斃,少則幾日,多則一兩月而已。”
“我知道。”
“可另一個女人,叫何三塵,正在遍採丹穴,每一次之後功力都會大增,隱患小得多,絕不會暴斃。”
“那是她的本事。”
“胡桂揚爲什麼不將天機丸給何三塵,然後讓你遍採丹穴?”
“何三姐兒跟胡大哥……”
“兩人在溪邊整夜玩耍,盡興之後何三塵纔去丹穴。”
小草只需多問一句,就能知道何三姐兒爲什麼要遍採丹穴,可她沒問,她心裡早已隱隱明白的事情被證實,既想祝福,又很失望,肚子空落落的,“我有點餓。”她說。
“我看到有剩粥,不多,胡桂揚沒給你留。”
“他以爲我要睡到中午……阿寅你說,我與何三姐兒誰更厲害一些?”
“我想說你,但是……”
“但是?”
“只有打過才知道,你們的功力都來自天機船,修煉方法卻不相同,與我們更是差異極大,所以我沒法判斷。”
小草看向另一個房間,胡桂揚正在裡面熟睡。
“他當你是小姑娘,心想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讓小姑娘自己決定……”
“別說他的壞話。”
“這不是壞話,是實話,胡桂揚說過讓你自己做決定吧?”
小草的目光移向阿寅,“你偷聽了?”
阿寅搖頭,“我猜的,胡桂揚這個人有種骨子裡的懶惰,不求上井,遇難則繞,遇險則退,對你,他又退又繞,只有對何三塵他才上心一些。”
“何三姐兒如今在哪?”
“這就對了,和她打一架,誰贏了,說明胡桂揚更在意誰。”
“我沒說要打架。”
“隨你,她在遍採丹穴,按照順序,今晚會在北邊的山谷裡。”
“走。”
小草邁步前行,阿寅快步跟上。
“西廠昨晚沒找到何三姐兒?”
“那些凡人找錯地方,無功而返。”
“聽說蜂娘出事了。”
“真可惜,我教她舞蹈,原希望她能躲過此劫,但她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
“天機丸是船上動力,與它接觸,結果全看運氣,極少數人獲益,少數人沒事,多數人總會失去一點什麼。”
“所以你們從來不接觸。”
“我們不碰運氣。”
小草笑了兩聲。
前方出現一隊官兵,有人指着阿寅,“侏儒!那不是東廠在找的侏儒嗎?”
小草向阿寅道:“跟上我。”
“儘量。”
小草慢步跑動,阿寅緊隨身邊。
“站住,束手就擒。”衆官兵亮出兵器,他們都曾吸取丹穴精華,個個感覺良好。
“我們不想傷……”官兵頭目話未說遠,只覺得眼前有東西一閃,對面的兩個人卻沒了,他愣了一會,急轉身,發現後面什麼也沒有,手下的幾名兵丁跟他一樣滿臉茫然。
小草還是幫了阿寅一把,右手按在他的後背上,將他帶到半空中推着疾行,像是舉着一面人形盾牌。
他們一路跑出城池,期間若干次被官兵發現,卻沒人來得及阻止,大多數人甚至連兵器都沒亮出來。
來到城外人少的地方,小草將阿寅放下。
侏儒的頭髮亂成一團,擡手整理一下,“一點都不好玩兒。”
“自己跑不快,就別想着好玩兒。”
阿寅想了一會,“有道理。”
小草跑跑走走,午後不久到了山谷。
官兵一直沒有發起進攻,山民的防禦有點懈怠,寨門緊閉,柵上卻只站着寥寥數名守衛,望見小草與阿寅,全不在意,既未出言詢問,也沒有警示同伴。
“咱們在這兒等着。”小草停在路邊,“我還是有點兒餓。”
“可以把腰帶繫緊一些。”阿寅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山谷外面盡是半人高的野草,幾條小路窄而曲折,阿寅太矮,小草無心,誰都沒有四處觀察。
數十名東廠校尉悄悄接近,將目標團團包圍,此地距離反賊營地不過裡許,他們得速戰速決,抓住侏儒立刻撤回村子裡。
這是他們的計劃。
小草沒有計劃,只有拳腳。
這是一場不甚精彩的打鬥,阿寅甚至打起了哈欠,唯一可看的場景就是校尉們一個接個地飛到空中,哇哇尖叫着下墜,落地即跑,比來時更快。
“他們要幹嘛?”小草望着跑遠的衆人,她沒下死手。
“抓侏儒,他們以爲我們手裡有長生之術。”
“你沒有?”
“你能活幾十年,可你能告訴螞蟻怎麼活到幾十年嗎?”
“我活不了幾十年。”小草淡淡地說。
阿寅一時語塞,“你應該活幾十年,離開這裡之後,我會記得三樣東西,蜂孃的細腰、容君的纖手,還有你的眼睛。”
小草不知道容君是誰,也不關心,“我的眼睛?”
“你有一雙極美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長,恰到好處,不笑時英武,微笑時天真,正常笑時嫵媚。”
小草不知自己該笑還是不該笑,只覺得很開心,“你可真會說話。”
“你的胡大哥沒準就是這麼讚美何三塵的。”
小草臉色一沉,確有英武之氣,“別再挑撥了。”
寨裡馳出一隊人馬,帶頭者正是郭舉人,驚訝地說:“小草姑娘,你怎麼……歡迎,快進來吧。”
“我能進寨?”
“當然,你是山民。”
“那我餓了。”
“呃……有肉,能喝酒嗎?”
“能。”
郭舉人曾經說過要向小草介紹一些青年才俊,他還記得這個諾言,命人端來酒食,請小草露天就餐,然後叫來一些人挨個引見,每次都要加上一句,“至今未娶。”
許多山民正在圍圈吸取丹穴精華,但是程度不深,郭舉人親自去喚醒幾個人,帶來讓小草認識。
小草一邊吃一邊嗯嗯點頭,覺得還是山民更熱情、更令人自在。
天色將晚,參與吸丹的山民越來越多,郭舉人又叫來一名青年,準備安排他進入丹穴,“這樣的效果更好,裡外的人都能獲益,只有最爲出色的山民,纔有資格進入丹穴。”
“你叫郭……”小草忘了此人的名字,只記得姓氏。
“郭禹。”青年拱手回道,沒將小草當成尋常小姑娘。
“我兒子。”郭舉人得意地說。
“嗯,別讓他進去了。”
郭家父子都是一愣,郭舉人馬上反應過來,“小草姑娘要進去嗎?以你的身手,的確夠資格,但是……”
“我也不進,有人進去。”
“誰?”
“等等看,反正這人比你們都厲害,你兒子進入丹穴只會送死,城裡已經因此死過一個人。”
郭舉人大驚,看向阿寅,相信侏儒絕不會說謊。
“沒錯,丹穴裡的確死過一個人。等着吧,待會天機柱升起,就代表裡面有人,你們正常吸丹即可。”
郭舉人這回信了,抱拳道:“多謝小草姑娘,你救了我兒一命。”
郭禹也開口致謝,小草無所謂地道:“我若是能提前攔下此人,你還能進去。”
何三姐兒沒有出現,光柱卻沖天而起,包括郭氏父子在內,山民全都去吸丹,小草納悶地問:“她怎麼進去的?”
“丹穴另有通道。”
小草沒有追問,坐在凳子上,“等天機丸送來。”
“對,天機丸一來,何三塵就得躍出丹穴,不能再走那條通道,到時候就知道誰更厲害。”
“到時候?”
“我很想現在就說你更厲害,但是我不能,因爲我的確沒有把握,何三塵另有機遇,她的武功……”
“不用說了。”小草靜靜地坐着,背對山民與丹穴,望向寨子入口,寨門專爲天機丸敞開,官兵與山民之間已有默契,這種時候不會偷襲。
阿寅想說話,被小草阻止,“你跳舞吧,我想看一遍完整的。”
阿寅很願意從命,立刻轉圈跳起來。
整個營地裡只有他們兩人保持清醒,伴隨着嗡嗡的誦訣聲,侏儒的舞蹈別有一番韻味。
小草看在眼裡,面露微笑,顯出阿寅所謂的天真。
舞蹈頗長,但是動作並不是特別繁雜,反覆有序,阿寅跳第二遍的時候,小草已經記得大概。
夜色越來越深,阿寅不願再跳,四處亂跑,對什麼都好奇,看過之後又都不在意。
一匹馬徑直從寨門駛入,上面坐着一人,左手裡紅通通一片。
“天機丸是對丹穴的補充,初期力量太強,何三塵必須出來,等候一兩天才能再進去。”阿寅走來,對即將開始的打鬥頗感興趣。
小草嗯了一聲,等騎士跑近,她突然躥起,一把奪過紅球,隨即將攜帶者推下,自己騎上馬背,調頭而去。
被推者大叫,阿寅則驚得呆住了,眼見小草消失,才憤怒地叫道:“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