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含英的綽號之一是“母雞”,她不僅要護着手下的近百名嘍羅,更要守衛生養自己的高家村。
因此,屠村的消息一傳來,高含英的憤怒可想而知,立刻決定去往鐵家莊報仇,半路上纔想起派苦四兒回村裡查看情況,如果妹妹還活着,就帶她去莫家莊找胡桂揚。
沈乾元聲稱高含英看重的並非胡桂揚,而是莫家莊,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沒有本人的承認,她的真實想法已無人得知。
高含英和她的部下在半路上遭到伏擊。
伏擊者是一隊官兵,數量多出幾倍,亂箭如雨,令高氏匪幫傷亡慘重。
高含英只帶少數部下逃出重圍,她更憤怒了,以至於失去了理智,堅持要去鐵家莊報仇。
這是一個註定失敗的復仇計劃,高含英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對二十幾名部下說:“跟我走的人必死,想活的人另選它路。本將軍今天不爭氣、不爭仇,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江湖上有我高含英這個人!”
將近一半人什麼也沒說,策馬跑了,剩下的另一半人跟隨高將軍,一路殺到鐵家莊。
他們走的是上次綁架胡桂揚時的小路,涉溪進莊,先是放火,隨後是恣意屠殺,不分青紅皁白,不分男女老幼。
大鐵錘帶人回來,兩夥人相遇,在莊裡大戰一場。
結局是背山老怪楊九問誅殺女匪高神槍,詳細過程衆說紛紜,由於高含英一夥全軍覆滅,只能任對方宣揚了,無論高含英的鏈子槍有多厲害,都是給楊九問的長拐、短鉞與鐵扇當陪襯。
江湖傳言大都如此,真假難辨,當胡桂揚來至通州的時候,傳言已經變成高含英一夥不自量力,竟然要去搶劫鐵家莊,結果遭到滅頂之災,咎由自取。
胡桂揚昨天離開莫家莊,聲稱自己要回一趟京城,告別時向沈乾元保證,他絕不會公開聲討大鐵錘等人,江湖上的事情全由江湖解決。
沈乾元也覺得一名錦衣衛不適合留在莫家莊,同意胡桂揚回城避避風頭。
胡桂揚帶着老道樊大堅一塊離開,一早進城,只停留了不到一個時辰,叫上袁茂,又由朝陽門出城,直奔通州城。
袁茂回城好幾天,見到胡桂揚安全歸來,非常高興,卻沒能提供多少好消息。
“西廠不會提供幫助,我沒見着廠公,他手下的人對我說,‘胡桂揚許諾一年之內結案,到時候再看吧。’”袁茂奔波數日,一無所獲,至於錦衣衛南司,沒有袁彬與胡桂揚的帶領,他連大門都進不去。
“賴望喜他們尚未取得進展,想要改進鳥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恐怕要一兩年纔有效果。”
“還有,西廠石桂大、南司樑秀、東廠左預都已離開京城,着手追查何百萬以及聞家人的下落。”袁茂搖搖頭,這幾支隊伍個個兵強馬壯,都比他們三人要強大得多。
“我記得西廠還有一支隊伍,由汪直親自指揮。”
“我打聽過了,你的那位兄弟石桂大,挺有手腕,竟然獲得廠公的信任,將兩支隊伍合二爲一了。”
石桂大一開始就將趙家多年來建立的勢力收歸己有,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得到汪直的賞識。
胡桂揚笑笑,沒說什麼,眼看通州城就要到了,他問:“打聽清楚了,關達子的家就在這裡?”
樊大堅點頭,“錯不了,關達子有點名氣,很好打聽,他的軍籍在通州衛,家也在這裡。”
袁茂剛剛聽說城外的事情,不免有些困惑,“關達子已死,大家都快把他忘了,還要查什麼?”
“江湖把他忘了,他的家人不會,我總得看一看。”
袁茂倒無所謂,樊大堅當初放銃殺死了關達子,心裡有些忐忑,“我只跟你進通州城,可不去關家。”
關家就在挨着城牆的一條衚衕裡,左鄰右舍多是軍戶,樊大堅說不去就不去,牽着三匹馬等在衚衕口。
袁茂覺得胡桂揚去露面也不合適,勸他留下,“你想知道什麼,我去打聽。”
“我想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是誰,還想了解一下他家裡的情況。”
袁茂去了多半個時辰,回來之後說:“關達子家在這裡,但他極少回家,常年住在城外,家裡窮得叮噹亂響。他死了,家裡人倒挺高興,因爲這樣一來就能讓兒子襲職了。”
胡桂揚啞然,樊大堅笑道:“我那一銃不只是爲民除害,也爲關家除害。”
“他應該有不少朋友吧?”胡桂揚問。
袁茂搖頭,“都是狐朋狗友,平時連家門都不登,死後也不來弔唁,只有一位周百戶,算是關家的朋友,對關達子比較照顧,估計也得了他不少好處。”
“那就去見一見這位周百戶。”
胡桂揚與樊大堅找一家客店住下,安頓馬匹,然後在客戶裡要一桌酒席,等候袁茂回來,就是在這裡,他們聽說不少高含英的傳聞。
袁茂擅長找人,更擅長請人,傍晚時分,帶來了周百戶。
百戶周菁四十多歲,從頭到腳看不出半點行伍之氣,事實上,他是一位不入籍的商人,在碼頭上擁有一家鋪子,生意不錯,收入頗豐。
一進屋他就拱手道:“久聞胡校尉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胡桂揚客氣幾句,四人落座,胡桂揚敬酒,周百戶伸手蓋住酒杯,“實話實說,錦衣校尉的酒,在下不大敢喝,胡校尉有什麼事,不妨先說。”
“我爲關達子而來。”胡桂揚放下酒杯。
“果然如此。的確,我與關家來往不少,我不隱瞞,關達子籍在通州衛,遇有大事小情,都是我替他打點,每到年節,他會送我一點銀子。我知道這銀子是怎麼來的,但我管不了,關達子不會聽我的。達官一向野性難馴,只要他們不逃籍、不造反,上司也是睜一眼閉一眼。胡校尉若想追責,我沒意見,就從我這個百戶開始,一直查到通州衛指揮使吧。”
軍衛中的種種亂象早已不是新鮮事,胡桂揚笑道:“就算要追責,也輪不到我這個小小的錦衣校尉來管,周百戶不必緊張,找你只是閒談幾句。”
周百戶警惕地問:“當真只是閒談?”
“當真。”
作陪的樊大堅道:“胡校尉在錦衣衛南司任職,哪管得着這邊的閒事?”
周百戶稍稍放心,挪開手掌,端起酒杯,“既然如此,我先乾爲敬。”
喝了幾杯酒,見這三人真的沒有追責之意,周百戶打開了話匣子,“關達子死在外面,我一點都不意外,他家人也早有準備,沒準還鬆了口氣。這個傢伙真不是個好東西,壞事做盡,有點錢全用在結交朋友上了,極少貼補家裡。我是拿過他一點銀子,給他做的事情卻足夠砍頭了,你說我願意嗎?當然不願意,可是沒辦法,他一手託銀子,一手握着刀,身邊還跟着幾個凶神惡煞,我不想收也得收啊。”
“你是百戶,職務比關達子高吧?”樊大堅道。
“沒用,他一刀把我剁了,照樣去當英雄好漢,我怎麼辦?我一家怎麼辦?惡人自有惡人磨,我是惹不起……瞧我這張破嘴,胡校尉既在錦衣衛任職,殺他是爲民除害,絕不是什麼惡人。”
“你知道是我殺了他?”胡桂揚笑着問,沒有指出真正的殺人者是樊大堅。
周百戶略顯尷尬,“這不是什麼秘密,關達子的幾個同夥這些天到處找人,想要……給關達子報仇。”
“報仇?”袁茂很驚訝,“他們還想告胡校尉一狀不成?”
發現對方對此並不知情,周百戶更尷尬了,“具體情形我不清楚,反正那些人鬧得挺歡,但是沒人搭理他們,誰不知道關達子的爲人?況且胡校尉又是錦衣衛,他們鬧不出結果來,過幾天也就消停了。”
幾人又聊了一會,不只是周百戶,就連袁茂和樊大堅也越來越疑惑,不明白鬍桂揚到底想問什麼,他東一句西一句,真的像是在閒聊。
胡桂揚的確不只是來找人閒聊,待到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問到正事:“關達子有沒有比較特別的朋友?”
“要說狐朋狗友,關達子不少,不是跟他一樣的軍戶子弟,就是外面的所謂英雄豪傑,不知怎樣的纔算特別?”
“會法術的那種。”胡桂揚想找出關達子與何百萬的聯繫,畢竟他曾接到聞家莊的信,這件事他得調查明白。
周百戶認真地想了一會,“這個……真不好說,關達子朋友雖多,我認識的沒有幾個,要說會法術,關達子因爲姓關,從小就敬仰關公,經常去大關帝廟上香,跟那裡的道士挺熟。”
“孫瞎子?”樊大堅馬上說出一個名字。
“對對,就是他,瞎道士孫伏亭,通州第一法師,他和關達子交往多一些。”
樊大堅不屑地哼了一聲,正要開口介紹這位孫瞎子,就聽外面腳步聲雜沓,隨後是一個響亮的聲音,“胡桂揚,膽子不小啊,敢來我們通州,快快出來受綁!”
屋中四人都吃一驚,袁茂起身,推門出去查看情況,很快回來,顯得更加驚訝了,“是官兵,說是奉都督同知陳逵之命,前來捉拿胡校尉歸案的。”
別人還沒怎樣,周百戶嚇得臉都白了,從椅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關達子的同夥連通州王都給收買了?胡校尉,你可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