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大小姐和藥鋪大夫的生活有啥區別?
從每天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就是天壤之別:徐家大小姐起牀有四個丫鬟伺候更衣,她只需擡胳膊擡腿,吃飯不用自己夾菜,自有丫鬟站在旁邊佈菜,每一筷子都是她愛吃的,丫鬟彷彿是她多出來的一雙手,她就是千手觀音。
如果嚴格按照教養嬤嬤的規矩,大小姐連如廁後清潔都無需自己親自動手,就像仙子似的超脫了五穀輪迴。
藥鋪大夫則完全被人間煙火包圍,終日面對各種病患。這一日,朱棣來到百草堂尋妙儀,朱橚在堂前坐診,開藥打發了病人,纔對親哥哥說道:“妙儀去接生了,這生孩子快的一天,慢的三天三夜都有可能,四哥請回吧,改日再來。”
朱棣冷了臉,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撲空了,“你別把她指使的團團轉,連喘息之機都沒有。以前她當藥鋪老闆僱傭你當坐堂大夫時,也沒有這樣折騰你呀。”
朱橚深感哥哥“有了媳婦忘了弟”,大呼冤枉,“四哥,你還不瞭解我,我是那種乘人之危、打擊報復的人嘛?她心情不好,與其在家裡鬱悶傷神,不如多幹點活,累了困了,倒頭便睡,沒工夫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朱橚是過來人,想當年王音奴美人計之傷,他就是用這一招熬過了最痛苦的時期。
朱棣問道:“她在那家接生?我去找她。”
朱棣在織錦二坊平民聚集之地看到了徐妙儀的身影,這是一戶小富之家,宅院外用竹籬圈起了一人高的圍牆,朱棣身材高大,稍稍踮起腳尖便能看見院內的情景。
規規整整的四方小院,院中是一口水井,枯萎的葡萄架上晾曬着醃製的各式的臘魚臘肉,還有一串串蔫吧的雪裡蕻鹹菜。
從緊閉的門窗裡屋裡傳來嬰兒洪亮的啼哭聲,徐妙儀推門而出,啼哭聲更大了。
後面跟着一個點頭哈腰的中年男人,“徐大夫真是神醫,這才半天就幫我媳婦生了個胖小子。”
徐妙儀說道:“趕緊把門關上,產婦和嬰兒都受不得風。”
“是是是。”男子疊聲說道,關緊了門戶,院裡有一口水井,冒着稀薄的熱氣,這附近有溫泉,此地井水和溫泉是一脈的,到了冬天也不結冰,男子提了一桶井水上來,徐妙儀扯掉棉襖外面濺着血污的長罩衣,一邊洗去手上臉上的髒污,一邊說道:
“你媳婦是第五胎,生的自然要快些,並非我醫術有多麼高明。還有,若想你媳婦活的長一些,就別讓她生第六胎了,她身子虛,年齡也漸長。”
男子遲疑道:“可前面四個丫頭,我還想要個二小子,以後給姐姐們撐腰。”
徐妙儀沒好氣的說道:“要媳婦還是要兒子,隨便你。”
男子嘿嘿笑道:“都要,母子平安最好。”
院子西邊廚房裡,一個老婦人提着一籃子剛染好的紅雞蛋出來了,言語間敲打着女婿,“這女人生孩子,一半身子在鬼門關,閻王爺心情不好,就收了她去。有了後孃的孩子可憐啊,都是穿蘆衣的命。”
蘆葦花做的棉衣看似厚實,其實並不保暖,是後孃折磨繼子的常用手段,民間因此習慣用穿蘆衣形容沒親孃的孩子。
徐妙儀跟了一句,“嗯,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
男子不好意思的摸摸了頭,“那能呢,我不是那號沒良心的人,不生就不生了吧,好好養着小五,將來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照樣能給四個姐姐撐腰。娘,我去集市買只老母雞給媳婦催奶去。”
男子走後,老婦人將診金和一籃子紅雞蛋遞給徐妙儀,“徐大夫妙手仁心,還知道女人的苦楚,又生的這番秀氣,真是觀世音下凡。”
徐妙儀並不推辭,接過了銀錢和雞蛋,“其實我就是沒孃的孩子,不過幸好親爹有良心,對我很好,沒穿過蘆衣。”
老婦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老天有眼,徐大夫好心有好報。”
言罷,老婦人還將晾曬在外頭的臘肉選了一塊最肥的送給徐妙儀,“切成片放在米飯裡一起蒸,能香掉舌頭!”
徐妙儀笑了笑,接過了臘肉。
老婦人送她出門,“徐大人人品好,相貌好,可說了婆家?老身認識好幾個不錯的後生呢,家境殷實……”
兩人出了院門,朱棣迎面走過來,沒想到朱棣會尋到這裡,徐妙儀一怔,朱棣伸手握着提籃,“我來吧,籃子重。”
老婦人一見到朱棣,兩眼立刻冒着精光,“這個後生好英俊啊,你是——”
“徐大夫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朱棣說道,“不用勞煩您說親事了。”
老婦人咋舌道:“哎喲,果然郎才女貌啊,徐大夫真是好福氣。”
朱棣說道:“是我好福氣。”
從未見朱棣在衆人表面表露心跡,徐妙儀有些汗顏。
老婦人撫掌大笑,“哎喲喲,酸掉老身的牙齒了。”
徐妙儀有些害羞的拉着朱棣的手,“我們走吧。”
臘月二十八,集市上人頭攢動,都在購買年貨。朱棣和徐妙儀在擁擠的人羣中穿行,朱棣左手提着一籃子紅雞蛋和一塊紅如胭脂的臘肉,右手牽着徐妙儀,兩人都穿着粗布棉襖,平民百姓打扮,和街上一對對趕集的小夫妻別無二致,並不起眼。
五指相扣,朱棣的手異常溫暖,暖的徐妙儀的手心微微出汗了,徐妙儀驀地有些心虛,“你不怪我任性,擅自出走徐府?我不是什麼徐家大小姐了,不配做親王之妻。”
徐妙儀故意天天忙碌,一半是爲了紓解鬱悶,一半其實是爲了躲避朱棣,她怕看見朱棣失望的眼神,她許諾會和他長相廝守,但是她觸怒洪武帝,出走徐家的行爲其實和諾言背道而馳。
因爲大明的親王是不可能娶一個民女的。
朱棣瞥了她一眼,“是啊,我是生氣了,一直在燕王府等你去道歉,可是你一直都不來,沒辦法,我只能親自來找你。”
“啊?”徐妙儀一愣,自打朱棣表白心跡以來,他的反應一次次出乎意外,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憋在心裡不說的冷麪王爺了。
朱棣一笑,說道:“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你服不服?”
既然話都說開了,一切都好辦,徐妙儀說道:“我服,你要如何罰我。”
朱棣說道:“你先閉上眼睛。”
小情侶之間常用的把戲,徐妙儀更驚了,“大庭廣衆之下,這樣不好吧。”雖說等不到月上柳梢頭了,起碼找個人少點的地方啊!
朱棣冷了臉,“又反悔,你剛纔還說服的。”
徐妙儀並非扭捏之人,暗想反正也無人認識他們,乾脆豁出去了,她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睛,以佛祖捨身飼虎的獻身精神,說道:“來吧。”
朱棣其實是開玩笑的,本想曲指敲一敲妙儀的額頭,算是懲罰,以化解她心中的愧疚。
但他的手指在她額頭只有一拳距離時停住了。看着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看着她素顏脂粉不施的容顏,看着她荊釵布衣、樸素無華的衣着,他沒有半點怪罪之意。
出走徐府,說明在她心中,復仇依然比愛情更重要,可他並沒有生氣,有的只是心疼,心疼她佈滿了荊棘的過去。
要徹底走出過去的陰暗談何容易!
他不想她再受傷害,哪怕額頭輕輕一彈也不想。
徐妙儀閉眼等着朱棣的懲罰,可懲罰遲遲不來,她聽着熙熙攘攘的、一**的人羣擦身而過,有醃臘的油腥、有炒貨的焦香、有鞭炮的火藥味、大姑娘小媳婦的頭油味、甚至有小嬰兒失禁的尿騷味,她被各種人間煙火包圍。
就當她等着不耐煩,想要睜開眼睛時,嘴脣堵上了一個溫熱的、香軟滑糯的東西!
當街親吻!
徐妙儀心中大呼:這還是冷麪無情四皇子嗎?分明就是窗外樓下被撐杆砸頭的西門大官人啊!
徐妙儀小臉霎時紅了,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趕緊結束懲罰吧,徐妙儀親啓朱脣,打算回吻過去,溫熱的小東西卻順勢滾到口中!
什麼東西?
徐妙儀差點被活活噎死,掐着咽喉逼了出來,銀牙一咬,一股香甜從脣齒間散出來。
朱棣卻一本正經的說道:“剛出鍋的糖炒栗子,你以爲是什麼?”
老江湖徐妙儀居然也有陰溝翻船,被情郎戲弄的一天!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徐妙儀懊悔不已,我就說朱棣這種闆闆正正的皇子怎麼可能當街親吻呢,原來使詐。
徐妙儀嚥下嘴裡的板栗,不服氣的說道:“這是什麼破懲罰。”
朱棣笑道:“怎麼?還想來一次?”
徐妙儀搖搖頭,“不了,誰知道你會往我嘴裡塞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萬一塞一口白雪,臘月天的,牙齒都要凍掉了。”
前方是個僻靜的小巷,巷子口還堆着一個雪人,臘月寒冷,雪人尚未融化,屹立在陽光下白得晃眼。
朱棣突然拉着徐妙儀閃到小巷的雪人後面,輕描淡寫的在她脣間輕輕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觸不及防塞一口狗糧的滋味如何……
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