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再一次喊了開始。
教堂,婚禮現場。
可愛的小童撒着花瓣雨,前方兩位新人執手走入紅毯。
牧師臉帶祝福的微笑,對神聖道路兩旁在座所有的嘉賓來客介紹着這一對幸福的新人。
舒緩又浪漫的結婚進行曲縈繞在每一位賓客的耳際。
這樣的場景讓人打心底裡想要去祝福。
除了或多或少地牽扯進了這場幸福的愛戀裡的當事人林一。
楊嚴看着從身側走過的女孩。
十年時光她將自己嘲笑過的短髮留成長髮,從莽撞的青蔥少女變成了一個看起來竟然還有些優雅的女人。
又爲另一個男人將長髮挽起,穿上婚紗,成爲他人的新娘。
臺上的牧師在問那個站在周小梔身旁的幸運男人:“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Do you?”
男人很平靜,有一種幸福到極致的坦然,他說:“I do.”
但男人如此果斷的語氣聽在“林一”耳中,卻帶着一種不知福的炫耀意味。
那麼不在乎嗎?
所以那麼隨意就把這關乎兩個人一生的許諾說出口。
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絕對不會這麼草率。
他一定,一定會真摯地看着周小梔,用真摯的眼神傳達自己的愛意。
他甚至願意剖開自己的心臟,告訴對方自己可以用生命去愛她!
他無疑能夠爲這個可愛的女人付出自己的一切。
這種“假如是我”的假設是如此地讓他熱血沸騰,情緒高揚,彷彿他真的站在了那裡,在神的注視下,在牧師的禱告下,在所有來賓親友的祝福下,站在心愛的女人身旁,發出泣血的誓言:
我願意!
不論將來會發生任何事情,他們會遭遇怎樣的劫難,又或是生活日復一日的平淡,他都願意不離不棄地陪在這個女人身旁。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指引,告訴他這就是愛。
這就是愛呀。
不論滄海桑田,這種精神上的信仰上的靈魂上的嚮往永遠都不會磨滅,他愛她!
可是,他又怯懦地自私地早就放棄了她。
楊嚴眼裡的狂熱憧憬的波濤忽然變成一汪寒潭,他其實從來就是一個冷漠而現實的人。
當年他就因爲一時的歡愉讓還是女孩的周小梔經受了本不該屬於她那個年紀的磨難。
在冷冰冰的醫院裡,他也僅僅體會到了害怕和自責,但是當年的他從來沒有想過周小梔躺在手術檯被強光照射着被注射進無溫度的液體時,該有多害怕啊!
那個女孩知道當那些說不出名字的混合藥劑流經她的血脈汞入心臟,當藥效迅速發揮作用時,她將毫無所覺,但卻又能真切的明悟到有那麼一個生命,將從自己的身體中流逝——
所造成的後果不僅僅是對身體的損害,同時也是靈魂的殘忍的缺失割離。
當週小梔從手術室中被推出時,那空洞的眼神讓他瞬間感到莫名的羞慚。
然而,他又忽地輕鬆到脫力。
甚至開始漫無邊際的想着自己會對這個女人負責的,而這個女人也不可能再離開自己了吧?
十年後的林一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的年輕放縱,多麼的自私而不自知。
打着爲這個女人負責的名號,把這個女人當做自己的私有物品,當做一輩子都不能夠離開自己的附庸。
因爲我傷害了她,所以我要爲她負責呀,負一輩子的責任啊,要永遠永遠的在一起呀。
林一那時候所思所想就是這麼簡單,他當時甚至覺得自己很偉大——
我沒有像別的男人那樣玩弄一個女人,我是要對她負責的!
他安慰自己,反正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只是做一個小手術而已啊。
於是他開始心安理得起來了。
倘若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去,這件事情真的會就這麼掩埋在歲月中。
兩人會成爲所有人眼中的童話故事,相戀十多年,從校服走進婚紗,生活雖然略有波折,但是磨合的很好。
終將會幸福的。
可惜沒有如果。
林一在此刻彷彿忽然之間學會了如何把骨子裡面的自私改頭換面成爲“對她負責”的情深,大喇喇的擺在了青天//白日之下還被所有人讚揚。
他嚐到了甜頭。
於是臨到畢業了,他對周小梔說:你不是一直個有想要出國的夢想嗎,現在讓我來陪着你實現它。
多麼情深啊!
他要彌補她。
於是兩人朝着圓夢的方向進發了。
……
楊嚴深深地望着周小梔,十年後的自己,終於有勇氣承認自己的自私。
他好像忽然有一點釋然。
這點子釋然,忽然之間就點燃了他心中本以爲早就熄滅了的火種。
他真的是自私啊。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這就是他啊。
牧師得到了新郎的答案,轉而問新娘:“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Do you?”
周小梔臉上帶着一個看似有些甜美的微笑,眼神卻有些遊離,嘴角的弧度也是僵硬的。
彷彿有一根皮筋拉扯住了她兩邊的嘴角,讓她不得已開言,說不出那一句理所當然的迴應。
她知道有一個人就坐在賓客席,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也許看着自己,也許沒有。
也許面帶微笑,眼含祝福,也許很冷淡。
但是如果他真誠而熱烈地凝視着自己呢?
如果——
如果他此時此刻,像自己一樣毫無預兆的忽然想起了過往那些或幸福或苦澀的時光呢?
周小梔有那麼一瞬間尤其抗拒回答神父提出的問題,更有那麼一刻,她想回頭看一看那個人的表情。
他應該不會無動於衷吧?
那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但是他又該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自己希望他做什麼呢?
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要是想做什麼早就做了。
十年前,九年前,八年前……
一年前……
甚至是昨天……
總之不是當下。
所以自己究竟在期待一些什麼呢?
自己早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只會傻笑的女孩了。
而他——
也許還是十年前那個他。
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女孩子喜歡的優點,做事情總是大大咧咧、毫不顧忌,也很不懂得憐香惜玉,不把她當做一個女孩看。
甚至還嘲笑她的夢想。
而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夢想!
憑什麼嘲笑自己呢?
自己當初又是爲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就算是在當時看起來都特別糟糕的男孩呢?
一定不是因爲那種叫做“荷爾蒙”的物質吧。
如果是,它是不可能十年都沒有失去效力的。
可能真的是因爲那種名爲“愛”的神秘力量吧,莫名其妙的就把兩個人牽扯在了一起。
但又不知道爲什麼,好像時不時的還能感受到那虛幻的愛,可是相愛的人,他們現實中的羈絆卻已經不復存在了。
“說話呀。”男人輕輕地提醒着他的妻子。
周小梔終於認命般地輕輕應道:“我願意。”
郭帆:“好,卡。換場。”
高曉鬆神情緊張地看着接下來的一幕戲。
當楊嚴和周冬魚拍攝了十多遍之後都沒有能夠達成郭帆的要求時,楊嚴經過多遍的拍攝,抽絲剝繭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提出了一個新的拍攝思路。
他說:“既然搶婚那一段被設置爲幻想,那麼我們就順着拍,拍完了婚禮這一段再反過來拍搶婚的那一段劇情。”
“我需要知道我是在幻想。”
“這部電影需要的也是男主的幻想。”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一個場景也未嘗不是女主的幻想。”
“原本咱們後續也會拍攝一些小的細節來側面印證這段劇情是幻想,所以咱們真實地拍攝這段幻想應該會有更好的效果。”
楊嚴說了這麼一大段話,聽起來特別繞口,但是郭帆和高曉鬆對視一眼都聽懂了楊嚴所說的,並且瞬間就認可了楊嚴的思路。
實踐出真知,片場就是演員實踐的場所。
拍攝中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問題,很多都要通過演員自己親身的經歷打磨從而找到正確的方式方法去解決。
這也是對劇本“再創作”的真諦。
場景根本就不需要重新佈置,只是現場演員要重新走位。
同樣的禮堂。
楊嚴凝視着全場最美的那個新娘,聽到她說出了那句無比動聽,卻又讓他痛徹心扉的我願意。
他緩緩地低下了頭,想起某個女孩子曾經在那場席捲全國的大災難下,戴着一個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薄薄的口罩,用她那細胳膊細腿無比艱難地爬了幾層樓,顫顫巍巍地站在窗臺上,對疑似被傳染了無法被治癒的重病的他帶着哭腔近乎是哀求地輕聲問:“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嗎?”
“我現在就很想自私的帶你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啊。”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上這場,註定被所有人反對的逃亡嗎?”
楊嚴低低地自語。
而後緩緩地擡頭。
他看到她了——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她挽着身側那個陌生男人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過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的心。
往日裡被歲月沉澱的有些模糊的身影,漸漸地變得清晰了起來。
是她啊。
是這個他一直一直深愛着的人啊。
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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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了。
那雙眼睛直直的看過來,當下竟被他捕捉到,有些慌亂,但又莫名堅定。
這一剎那,他的眼裡只有她。
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
甚至沒有愛。
他只是沉迷於眼前這個姑娘,深深地溺在了她的眼神裡——
無從呼吸,不願掙扎。
他意識到自己站了起來,但意識不到周遭人的目光,他只知道對面那個姑娘在看着他。
於是他走近了她。
近了。
再近一點。
更近一點。
然後,這個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又或是自己把手伸向了她。
沒有一刻的停頓,就連思維都在當下迅速地切換。
她搭上他的手。
他牽着她的手。
兩人轉身就跑。
真的像一場大逃亡。
前方是無比的光亮,這種光亮能夠讓他們忘記一切,只想要往前衝。
太開心了。
太幸福了。
他們在一起了。
他臉上帶着久違的傻笑,感覺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就連右手握着的那隻手也柔軟到像一片羽毛。
又……像是握不到的空氣。
他心有所感,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頭。
她停在了不遠處,含淚笑看着他。
那是他有生以來看過的最好看最明媚的笑容。
他也跟着笑。
心裡卻又有一個冷靜到冷漠的聲音在說:
看,這是報應。
終於,這次是她放棄了。
所以,兩清了。
多好的結局,只是他可能需要用最後的痛哭一場來進行告別。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周小梔的身影又變得模糊起來了。
“好!卡!”
郭帆興奮地站起來,殘忍的打破了這一停留在所有人心中的幻境。
沉浸其中的所有人,忽然間都清醒過來,心中沉重,卻又慶幸,這只是一場夢啊!
不對,應該說這只是一場戲啊!
高曉鬆滿臉癡迷地看着拍攝場地,好似那邊還停留在剛纔的那一場景當中,“真是太完美了,不愧是我心中的那個結局!”
楊嚴剛走過來,就聽到高曉鬆蹦出來這麼一句話,瞬間就出了戲。
原本他還沉浸在剛纔那種迷幻的情緒當中,還想着自己可能今天是別想走出來了。
沒成想高曉鬆居然還有這種作用?
周冬魚照例齣戲是很快的。
但她卻罕見的有些沉默。
過了良久,她找到正在看剛纔拍攝片段回放的楊嚴,幽幽地問他:“這個世界是不是就是這麼現實啊?”
“啊?”楊嚴一時有些懵,沒有反應過來周冬魚說的什麼意思。
“我說!你們男人也太現實了吧?”
周冬魚忽然之間不再惆悵,轉而十分憤怒。
她指着楊嚴的鼻子質問道:“怎麼會這樣呢?明明在兩個人最艱苦的時候都能夠守望相助,都那麼那麼的幸福,怎麼一到這種明明是一些小事只要能夠解決一些小矛盾,就能夠繼續在一起的時候,就會選擇分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