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波光粼粼，除了風在涌蕩，四下寂靜無聲。
甲板上的侍衛們更是噤若寒蟬。
他們身形板直，目光直視前方，不敢有一點點的偏離。
但眼角餘光卻像是受到致命誘惑般地牢牢釘在站立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上。
瘦削，卻挺拔。
風從他的身周拂過，錦袍緊貼，更顯出他的身姿來。
隱隱有一股子傲然貴氣。
更別說他的姿容本就上佳。
遠遠望過去就如同一位面冠如玉的少年貴公子。
任誰都想不到，這位足矣牽動少女芳心的“貴公子”，竟然就是朝野上下赫赫有名、令官場聞風喪膽的西廠廠公——雨化田。
一個，一個太監。
雖然位高權重，卻也倍受鄙夷。
但這種鄙夷只能是像暗地陰溝裡流竄的老鼠，見不得天光。
起碼，他雨化田在位一天，這些人就只能對他當面逢迎、笑臉相對，甚至阿諛奉承。
這就是權力的好處。
這權力的滋味啊，真是讓人上癮。
擁有了就不願失去、不甘放手。
楊嚴目光幽邃地看着遠方水天交接處，悠悠地嘆了口氣。
“好，卡。”
徐克導演沒說什麼，直接讓工作人員轉場，繼續拍下一場戲。
在劇組演戲就是這樣，一場戲接着一場，有的時候，除了拍攝途中遇到了什麼問題，導演和演員之間甚至不會有什麼交流。
導演也喜歡那種能讓他一直喊“過”的演員。
楊嚴從船上下來，一路上揹着接下來一場戲的臺詞，一邊讓年畫給自己補妝。
等到了下一個場景處，他趕緊把狀態找回來，和導演對視一眼，就大步向前走。
工作人員早已把這裡的場景佈置好，裡邊的羣演也早已等候多時。
他們看到旁邊執掌鏡頭的副導演打了個手勢，趕緊說出自己寥寥無幾的臺詞。
明朝成化年間，憲宗皇帝縱容宦官弄權，閹黨權傾朝野，設立東廠和西廠兩大勢力，監視文武百官一舉一動。
東廠，本名東緝事廠，在朝廷各大衙門均有派人駐守，兼掌偵緝、調查之權責，甚至一手掌控百官生死大權。
西廠，即是大內密探，負責替皇帝刺探消息，在全國佈下偵緝網，羅織罪名，屢興大獄，京城內外官員聞風喪膽，一旦被懷疑，立即逮捕嚴刑逼供。
近日，禮部尚書極其部下暗中蒐集證據欲參議東廠廠公，卻不妨泄露被廠公萬喻樓先下手爲強，僞造罪證、網羅多項罪名將禮部尚書當衆拿下就要用刑。
江湖劍客趙懷安在危難之際斬殺東廠廠公，救下禮部尚書。
東廠旗下錦衣衛聚集寺廟大殿，慌亂失措。
“呈交皇上的奏本要怎麼寫？我們來議一議。”
“要慎重考慮。”
“又是這個趙懷安，逼我們藏身此地！”
“不報又如何？”
“不報？”
“船廠當天雖然有外人在，誰又能越過我們直奏御前？如果有，就滅他的口！這還不簡單！”
楊嚴帶着部下大步向前，目光卻淡淡的，一點也不見急切。
他尚未走到寺廟門口，就有機靈的侍從趕緊小跑進了大殿。
“報！稟副都督，西廠雨公公突然來到這裡，已經進了大雄寶殿。”
東廠副都督皺着眉冷道：“東廠的事，西廠幹嘛來攪局？與他有何相干？”
楊嚴背手跨入殿門後，雙手自然下垂，撐住了兩邊披風，很有威儀，聲音卻清雅似文人，淡淡道：“一個江湖劍客就把你們搞得杯弓蛇影，連自家的大門進也不敢進，躲到這兒做了縮頭烏龜。”
他一抖肩膀，一揚披風，自有人服侍他去了披風。
楊嚴提袍坐下，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仿若置身事外，話語卻是有些許強勢、甚至帶着些不容拒絕的意味。
“人家都殺上門，還敢說與我沒有相干。”
說罷，他與幾米之外與他成對立之勢相坐的東廠副都督對視。
“什麼殺上門？只不過來了幾個亂黨，東廠會處決他們。”
楊嚴說起話來依舊不緊不慢，但字字如刀，眼神也漸進清銳，“龍江水師檢閱，重兵防守，一個姓趙的無名小賊，三招兩式，就取了萬喻樓的吃飯家伙，剩下你們幾個不堪一擊的無膽鼠輩，拿什麼本事處置此人？”
“那天萬公公一時失手大意，低估了對手……”
“低估？”
徐克微微點頭，拿起對講機，“三號鏡頭，拉一個近景。”
楊嚴語氣輕揚，闔了下眼瞼，果斷打斷東廠副都督的話語，“是低能。東廠幾個所謂高手都讓人屠戮殆盡，司禮、監掌、印房、就快輪到你們幾個了。”
“放肆！”
周圍的錦衣衛皆目露兇光，拔刀相向。
他們被雨化田明目張膽的揭短，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同時也有一種心底裡面最深處的隱秘被曝光的窘迫以及惱羞成怒。
東廠副都督忍了，擺手，“退下。”
楊嚴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或者說是淡漠。
“躲在廟裡嘆氣有用嗎？咱們當官的是替皇上分憂的。”
“西廠算什麼東西？你們西廠設立還不到半年，你憑什麼資格替皇上分憂？”
說罷，東廠副都督將手邊一盞茶用暗勁往雨化田那邊一推……
楊嚴聽到茶盞碎裂的聲音，好險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強忍着把戲接下去。
神色淡定自若，假裝有一個茶盞在距離自己眼前不到一掌之地爆開，他一點也不怕，簡直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這次的無實物表也很棒！
楊嚴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
“你問我西廠算什麼東西？”
他右腳輕輕一碾，那塊地磚瞬間粉碎，再一踢，一塊碎石飛速奔往副都督的頂帽，刮出一個缺口之後又在其身後的佛陀像上刻下了一個淺印。
“現在我就來告訴你，東廠破不了的案由我西廠來破。”
楊嚴說到這，終於顯露出了他作爲西廠廠公的崢嶸態勢，沉聲道：“你聽好，東廠不敢殺的人我殺，東廠不敢管的事我管。”
他站起身，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話：“東廠管的了的我要管，東廠管不了的我更要管。”
“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這，就是西廠！”
說到這，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首去看跟出來的錦衣衛們，只是偏頭垂首，視線放在了看不見的塵埃上。
“夠不夠清楚？”
楊嚴說完，並不在意他人如何作想，再次邁步離去。
他身後的錦衣衛頓了幾秒，沒有一人作聲。
等楊嚴的背影再不可見，纔有一人哼道：“又是萬貴妃召他入宮。”
東廠副都督忽然道：“才半年光景，進皇宮就像回家，還上了繡C。”
“好，卡。”
徐導從對講機裡傳來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信號。
他一出聲，所有人都不禁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楊嚴也是如此。
上午的拍攝總算是結束了。
他想了想，沒直接去休息室，也沒去卸妝，而是繞來繞去找到了徐克導演所在的地方。
徐克導演正看着監視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楊嚴就當導演在搞創作，也不出聲打擾。
三分鐘過去了，徐克注意到了楊嚴，就笑着問他：“你覺得自己演的怎麼樣？”
“我覺得自己演的挺好的。”楊嚴也跟着笑：“可是這不能我覺得，這得您覺得怎麼樣啊。”
徐克順手從口袋裡摸了支菸出來，也沒點上，就拿在手裡聞了聞。
他一擡眼，看向楊嚴，說的挺直接的，“還可以。形神都有了，但是這幾場戲都挺簡單的，和昨天的難度差別不大，只能說達到基本要求了，過幾天有幾場比較激烈的戲，你好好準備準備。”
“好。”楊嚴猶豫再三，還是對徐克導演報備了一句，“今天下午，劉亦茜會進組拍攝。”
“嗯？”
“咳，劉亦茜是我女朋友。”
徐克導演“噢”了一聲，臉上忽然有了點揶揄的神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女導演，你也不是靠暗中交易上位的。怎麼？還怕我暗中針對你的小女友啊？”
楊嚴簡直要吐血，他嘴角抽搐，“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正好，我也沒這意思。”
“……”楊嚴無話可說，他這時候都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特意和徐導報備一下自己女朋友下午會進劇組的事情了。
徐克導演就“呵呵呵”地笑，他臉上細細的皺紋是真多，皮膚也土黃土黃的，笑起來確實很像一老農，特別親切，“放心放心，我特許你辦公室戀情，只要你和她工作的時候認真一點，別影響了工作就行。”
辦公室戀情？！
楊嚴再一次的無話可說，只能微笑。
徐克導演看楊嚴不說話，就逗他：“怎麼？你這是有了女朋友，連工作都不想要了是吧？和女朋友一起演戲分心啊，不能夠認真啊，那我可就要考慮考慮你們兩個人是不是有一個得離開我的劇組了。”
“不，我一定認真完成任務，保證不分心。”
楊嚴神色特別認真嚴肅，回答地賊快。
“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卸妝了。”楊嚴特真誠地望着徐克導演，“這大中午的，您也別一直忙於工作，該吃飯吃飯，我這纔來劇組幾天，就聽工作人員說了，您經常因爲工作錯過了午飯，這樣對身體真不好。”
“得得得，別在這跟我演。有這精力，你不如好好的琢磨琢磨下午的戲。”
徐克導演一擺手，楊嚴沒有一分一秒的猶豫，立刻轉身就走。
他真怕徐克導演又拿茜茜說事。
雖然這事是自己先提起來的……
楊嚴卸了妝，但是沒有脫戲服。
這古裝的穿戴實在是太麻煩了。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吃東西，生怕沾到點什麼，這衣服是真貴，他可不想拿自己專門定製的那套衣服賠給劇組。
楊嚴剛剛沒吃幾口飯菜，一個清脆帶點糯啞的聲音傳了來，直把他給噎住了。
“咦，不怕胖了呀，我看看，居然還有紅燒肉？楊嚴，你是真飄了，確實應該增增重。”
他擡頭一看，居然是桂綸鎂。
等等，他爲什麼要用居然這個詞？
因爲，劉亦茜剛剛纔給她發了信息，說五分鐘之內就會到……
這就有點坑了吧？
他可是一直記着劉亦茜對桂綸鎂的定位呢！
可是這人來都來了，總不能擋着吧。
“在《海洋天堂》劇組的時候那是特殊情況，畢竟得演一個憨憨的病人，胖一點纔不那麼精明。過了那陣，我當然得減肥了，你不能因爲自己減不了，就瘋狂diss減重成功的我飄了吧。”
楊嚴這話一說，站在門邊上的劉亦茜就知道這傢伙然然揹着自己經常和桂綸鎂聯繫！
她就說，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準的！
楊嚴！你完了！
桂綸鎂用手背捂着嘴笑了，“不知道爲什麼，我很喜歡和你聊天，總覺得你特別能夠代表燕京人，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特能侃。我生長的地方，大家說話都挺含蓄的，你是我第一個見過這麼能說的人。”
“那我還真的不是典型代表。”楊嚴笑，“燕京人能侃的多了去了。下次你到燕京不要坐自家的車，坐一次出租車試試看，皇城底下的人，什麼都能說上一二。”
桂綸鎂眼裡閃過流光，這就是楊嚴生活的地方嗎？
有點意思。
“那我下次試試。”
劉亦茜咬牙，試試？試什麼試！
不準試！
她踏步進休息室，笑得格外親和，先是笑眼望了楊嚴，又上前拉住桂綸鎂的手，道：“好久不見，我記得……”
楊嚴保持微笑，內心萬馬奔騰。
這可不是巧了嗎！
他直愣愣地看着劉亦茜迅速找到切入點，起了個話題，和桂綸鎂談的興起。
劉亦茜一遍熱情地以主人家的姿態，說起楊嚴的事情以及楊嚴的家鄉燕京。
還說什麼時候讓她和楊嚴兩個儘儘地主之宜，請她在燕京城四處觀光，帶她坐一次出租車，感受一下老燕京的文化底蘊。
心裡面卻嘀咕着，燕京人能侃是吧，她這個燕京人的女朋友一樣能侃！
不就是說話嘛？
當誰不會似的！
有本事你喜歡我呀！